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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我们同意。好女孩子可遇而不可求。我们很羡慕马宏的手段和运气。但是公平地说,马宏自己并不比居真理逊色。马宏那时候已经是本市美术界小有名气的人物,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年轻轻的就加入了中国美术家协会,接下来有望成为新一届市美协的理事。他体型颀长,衣着整洁,常年跟颜料打交道的那双手总是洗得干干净净,手指修长柔韧,显得敏感而又多情。他的发式不像大多数年轻画家们那么夸张,长短修剪得恰到好处,发梢微微有一点自然卷曲,仰天或低头的时候,柔软滑顺的头发会跟着他的动作无声流动,时而披散时而聚拢,黑色细沙从指间簌簌泻下那样的感觉。最出奇的是他的眼睛,羊羔一样漂亮和温顺,眼中总含着笑意,温润和略带羞涩的笑,瞳仁的颜色还特别浅,眼皮四周是一圈油润的光晕,这就使他的目光特别温暖而朦胧,带着冬夜炉火的诱惑,会把女孩子的身心看得发软,融化,战栗,甚至迷乱。

  马宏自己并不清楚他目光的杀伤力,那时候他只对居真理忠诚,对别的女孩子,无论是妖娆的,娇媚的,还是清纯的,似乎都没有太多兴趣。这使得我和木子嫉妒得咬牙。我们一直都渴望得到哪怕只有他十分之一的体貌上的优势,这样就不至于让我们在对女孩子的进攻中屡战屡败。

  认识我们不久,马宏遭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打击。

  那一年,省外文书店在新落成的营业大楼里举办了一次规模甚大的国际图书展。无论从展览的内容还是形式来看,那一次的活动都是盛况空前的,是令我们这些没有机会出国见世面的小人物大开眼界的。

  我们三个人结伴去看过一次。而后马宏陪居真理去看过一次。最后一次马宏是一个人去的。马宏在一本图文并茂、装帧精美的法文图书前徘徊良久。那本书的题目是《Le Souterrain de Paris 》,翻译成中文,应该是《巴黎的地下世界》。前一天居真理跟他一块儿翻看这本书的时候,对他讲过这本书的大致内容:在巴黎的城市街道下面三十米的深处,还有另外一个被禁止通行的地下城,面积七百多公顷,纵横延伸近三百公里。过去的几百年间,这个神秘的地下世界里吸引了众多的走私犯、密谋革命者以及年轻的洞穴爱好者、酷爱猎奇的先锋艺术家。每年都有成千上万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秘密潜入进去,或者企图在非同寻常的世界里从事艺术创作,或是为了享受那里寂静的氛围,甚至为了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这本书里写的就是巴黎地下的故事。书中大量的图片,拍的也是这个幽秘神奇的地下世界。

  马宏徘徊在法文版图书展销柜台前的时候,心里有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念头:他要得到这本漂亮得像圣诞礼物一样的书,为居真理。他认为学法语的居真理会渴望拥有这样的一本法文原版书。

  马宏指着书问书展的工作人员:"它卖吗?"

  工作人员不屑地瞥了马宏一眼。马宏穿一条皱巴巴的卡其布裤子,手织的腈纶线毛衣,鞋跟磨损得半边高半边低的猪皮船鞋。工作人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卖。"但是他接着又说:"你不会买。"

  "你怎么知道?"马宏好脾气地问。

  "太贵。"

  "有多贵?"

  "四百法郎。"

  "……"马宏不说话了。画海报的马宏别说四百法郎,就是四个法郎都拿不出来。他连常见的美金都没有摸过,法郎对于他来说该是一个多么遥远的东西。

  但是马宏没有死心。他一心一意要得到那本书,其念头强烈得近似魔狂。趁展台工作人员转身去招呼另外一个顾客的当儿,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抓起书来,迅速地塞进毛衣胸前,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口,面色紧张地往展厅大门处突围。

  他不知道国外图书那时候都用上了条形码,购买之后要进行消磁。他走到门口,一只脚刚刚迈出门边,报警器嘀嘀地响了,他被展厅里的保安扑上去逮个正着。

  在派出所拘留他的那段孤苦无助的日子里,他尝试着给他认为靠得住的所有朋友们打电话,寻求大家的帮助。结果去探望他的人只有我和木子。我给他带去一只烧鸡。木子带给他一套换洗衣服。木子的衣服他穿着太小,上衣紧绷绷绑在身上,裤子可怜巴巴地吊在脚踝处,这使他看上去更加落拓和悲惨。我给他带去烧鸡的同时,还带去了一个报社的记者朋友。我的用意十分拙劣:想借报社的势头吓唬一下派出所民警。我当着那些监督我们会见的民警的面,故意粗声大气地问他:"你有没有受到什么不公平待遇?"我看见他一边的脸颊肿了,眼眶处有一块青紫,嘴唇还留着血痕。我这么问的意思,是要他自己当记者的面痛诉其不人道的遭遇,让一旁聆听的民警们自惭形秽。可是他不敢说。他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旁边穿制服的民警,一再地强调,他在拘留室过得很好,人们对他都很客气,彼此之间相敬如宾。他反反复复提醒我的是,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居真理,一点点口风都不能透出去。一个戴眼镜的民警同志听了之后问他:"谁是居真理?女朋友吧?"他又冷笑说:"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马宏就悔过似的低下头,面红耳赤。

  木子找他在市公安局搞宣教工作的同学帮忙说情,我卖掉了一幅林散之的草书条幅和一只下乡支农时收集来的古董笔洗,凑齐必要的罚款,这才把马宏领出拘留室的铁门。

  马宏出门之后,被头顶灿烂的阳光照耀得无比幸福,他一手抓住我,一手抓住木子,感激涕零地说:"从此以后,我只有你们这两个朋友,我们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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