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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顾嘉树听出了岳母话里的旁敲侧击,心里很不爽,故意装没听见,低着头继续看报纸。

  霍小栗听母亲没完进了得跟顾新建絮叨当年自己是怎么鼓励顾嘉树去西安,霍小栗又是怎么无怨无悔支持顾嘉树、怎么在顾嘉树不在的情况下,在婆婆和大姑姐面前小心翼翼……眼瞅着母亲说着说着就有了抱怨,霍小栗忙拽了拽母亲说不早了,该送她回去了。

  母亲这才怏怏起身,临出门前,又跟顾嘉树说:“嘉树,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别让我们这些做老的操心了啊。”

  岳母表功似的唠叨,顾嘉树早就听烦了,碍于在父亲面前,不好说什么就是了,听她又来了这么一句,就不软不硬地说:“您放心,就算您能犯糊涂,我也不会犯混。”

  “我倒希望是我犯糊涂。”母亲小声嘟哝了-句。霍小栗见两人都有点剑拔弩张的架势,连忙拉着母亲往外走。

  送走了母亲,霍小栗打了盆热水给顾新建擦擦脚,当看到顾新建的脚时,惊呆了,那简直不是一双活人的脚,而是像一双蜡做的脚模,身为医生的她知道,顾新建剩下的日子不多,她默默地给他擦着脚,边擦边流泪,想了很多,想顾新建最牵挂的,或许还有顾美童和罗武道的婚姻。

  原本,还有三天就是顾美童的生日了,她原本想让罗武道趁过生日时哄一哄顾美童,然后,和好后的小两口挽着胳膊来病房,给顾新建一个惊喜,现在看来,她不敢肯定,顾新建是否能等到那一天,遂在走廊里给罗武道打了个电话,把顾新建这边的情况说了一下,让他别等顾美童生日了 马上回来,跟顾美童和好,然后夫妻俩一起到病房来,让顾新建看一眼好放心。

  顾嘉树隐约听到霍小栗在走廊上打电话的声音,就出来看了一眼。

  霍小栗已跟罗武道说完了,想了想,还是又给顾美童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罗武道的意思,顾美童半信半疑地问你是罗武道什么人啊,他就那么听你的?

  霍小栗说你爱信就信,不爱信就算了。

  顾嘉树一直在走廊听着,也觉得有点奇怪,问霍小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小栗就把顾美童不是不要孩子,而是她要不了孩子,却又怕罗武道因为这不要她了才撒谎的事说了一遍,顾嘉树登时就惊得目瞪口呆,突然想起了他和顾美童一起去莱西的路上说过的话,这才明白当时顾美童并不是要拿生不了孩子当借口让罗武道别怪她是不给他生,她只是打着说谎的幌子说了实情而已,可是,他却用罗武道的父母知道了会更铁了心逼她离婚把她给吓回去了,可既然姐姐能把全家人瞒的滴水不漏,霍小粟又是怎么知道的?就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霍小粟瞟了他一眼说我是医生。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有时间听吗?你会信吗?如果你问你姐,你姐会承认的话她就不瞒着大家这么长时间了,到时候,她一定会说我造谣中伤她,我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霍小栗,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顾嘉树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以为呢?”

  说这些话时,他们就像平时就针锋相对的同僚,因着工作关系,不得不相互交代一些事务,话可以说,但语气冰冷。

  霍小栗的冰冷让顾嘉树很是爱伤:“我比罗武道值得信任?”

  霍小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回病房去了,没多久,顾美童就像是丧家犬似的来了,一进病房,二话不说,拉着霍小栗就往外走,顾新建和顾嘉树都懵了。

  顾新建推了顾嘉树一把:“你姐这是怎么了?你去看看。”

  顾嘉树人还没出去呢,就听见顾美童喝上了:“霍小栗!你怎么就这么阴险?你凭什么说我生不了孩子?就凭你是个破区级医院的妇科医生?你是不是想把我和罗武道搅和散了看热闹?我告诉你,没门!”

  顾嘉树生怕父亲听见她们争吵的内容,拖着两人就往走廊外走,顾美童边走边挣扎着要去打霍小粟……

  顾嘉树压低了嗓子,威严地喝了一嗓子:“姐!你闹够了没有?!”

  顾美童擎着一脸的泪:“好哇,嘉树,她都把咱家祸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护着她!”

  三个人争争吵吵地到了院子里,原来,刚才罗武道打电话给顾美童了,跟她说再也不提离婚这两个字了,要和她好好过日子,顾美童不相信,就没头没脸地把罗武道噎得半天上不来气,罗武道一急,就说出了不离婚的理由,见她不相信就先不说了,一起去医院看岳父要紧。

  顾美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依着罗武道那么想要孩子,农村的公婆也把她这不生被子的儿媳妇看成不下蛋的老母鸡一样记恨着的份儿上,一旦知道了她不生孩子的真相,肯定会是更坚决地逼着她离婚,怎么可能反倒是因为这而不跟她离婚了呢?

  肯定是骗局。

  为了把她手里的钱骗出来,再把她甩了,什么和她一起去医院看望父亲,让父亲放心?不过是罗家人麻痹她的小伎俩而已。为此,她更是恨透了霍小栗,如果不是她,罗武道或许还会寄希望于哪天她醒悟了,愿意给他生孩子了而把日子凑合着和她过下去,可她这一说,彻底地绝了罗家人在她身上寄托的最后一丝希望。

  顾美童像个疯子一样,在院子里又哭又骂,顾嘉树也拿不准罗武道所谓的不离婚了,是不是和以前他们商量过的一样,仅仅是为了不让父亲担心,若是这样,那么霍小栗就真成了毁掉姐姐一生的罪人了。

  尽管他知道姐姐撒谎欺骗罗武道很不道德,可是,在公义与亲情面前,他做不到一碗水端平,顾美童是他唯一的亲姐姐,哪怕她有再多的不对,他也希望她能幸福,就算罗武道因此而离婚他也没资格指责他什么,可罗武道对于他来说,不过因了姐姐的婚姻存在才存在了的亲戚而已,一旦他和姐姐的婚姻解除,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从陌路回归到陌路而已。

  看着满脸是泪的姐姐,再看看冷冰着一脸不屑的霍小栗,顾嘉树烦躁得都快跳起来了,把霍小栗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跟我说实话,罗武道所谓的不再离婚了,是为了安慰我爸,还是真格的不离了?”

  面对疑神疑鬼的顾家姐弟,霍小栗已懒得再多说任何一句话,冷冷地甩开了顾嘉树的手:“时间会告诉你。”

  “嘉树,你听听,她这是什么话?”

  “人话。”霍小栗扔下这句话,就转身回病房了。

  顾新建已经走了,当他听到顾美童说你凭什么说我不能生孩子时,就觉得有块石头堵在了胸口,他想起了霍小栗拿到顾美童的药瓶时的表情,想必,那会,她就猜到了顾美童不是不想生而是生不了吧?可她没说实话,是怕他们做父母的跟着伤心吧?

  他觉得胸口有块温热的石头,隆隆而上,拥到了喉咙里,堵住了他的呼吸堵住了他的心跳,逼着他不由地张开了嘴巴,然后,他看见一股鲜红的血,喷涌而出。

  他大大地张着嘴巴,想大声喊嘉树,你不要怪小栗,可是,他说不出话,只有鲜血在不停地往外涌……涌得他累了冷了,心跳越来越没有力气,唯有鲜红的血迹还在顺着嘴角缓缓地往外流。

  顾嘉树是在霍小栗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冲进病房的,他喊了一声爸,就泪下滔滔……

  很久很久的以后,每当顾嘉树想起父亲嘴角的血迹,心就揪成一团地疼痛。

  他总觉得那血,不是从父亲嘴角流出来的,而是他的心,在滴血。

  他无法原谅霍小粟。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猜疑,岳母就不会闹到父亲跟前,如果不是岳母闹,父亲就不会死不瞑目,如果不是她把顾美童的不育事实告诉了罗武道,顾美童就不会发飙闯到病房,上演了这一幕,在父亲的生命里,成为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所以,当他看着妈妈抚着父亲的遗体恸哭时,当他为父亲换寿衣触摸到了父亲瘦弱而冰冷的皮肤时,他下定了决心:和霍小栗离婚。

  3

  罗武道赶回来时,顾家已经乱成了一团,这次他回来,简直不是奔丧,而像是那些因为辜负了发妻,又躲避着家人的谴责,却最终被以父母病危的名义骗将回来,接下来,就是每个人都可以数落他两句,似乎每个人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道德恩主的名义,对他判离出逃的灵魂,发出了声情并茂的、严厉的召唤。

  肖爱秋劈里啪啦地掉着眼泪说小罗啊,让你爸去世的不只是癌症,还有伤心。可是,他没法说啊,女婿是他自己选中的……

  顾美童刚刚收声的哭,又像喇叭一样地放开了。

  罗武道每天都承爱着这样的煎熬与拷问,顾美童打着罗武道的胸脯,说你不是说过不离婚了吗,那你从莱西回来吧,仿佛菜西是撒旦的聚居地,只要罗武道回到那个地方,只要罗武道回到那个地万,她的幸福时刻就要遭受到威胁。

  罗武道内心荒凉,所谓珍惜顾美童对他的爱,不再提离婚,不过是他的心灵受到了震动刹那的道德阵痛,让他在刹那间以为,只要他从善意的包容角度出发,不再看顾美童的短处,婚姻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可是顾美童不会因他这个想法而有丝毫的改变,她已变成一块生长在他心上的苔藓,他的灵魂只有打滑摔跤的份儿。

  所以,当顾嘉树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时候,他只能说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我跟小栗说不离婚的时候,是认真的,你们不要怪小栗。”罗武道就拿起包:“我先回莱西。”

  顾美童一听罗武道要走,嘴里嚷着霍小栗害死她了,扑上去就要打,却被罗武道一把攥住了手腕:“顾美童,如果我不是顾忌着你会对小栗撒泼,我现在就想跟你离婚,你记住,如果不是她,我在今天离开青岛之前肯定会去法院递离婚诉状。”

  说完,罗武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小栗也走了,她什么也不想说,更不想解释。

  肖爱秋就觉得这个家,像一把枯草搭成的棚子,在山雨欲来中,摇摇欲坠了,她没哭也没掉泪,只觉得一口气顶上来,脑袋就像挨了一闷棍,晕过去了。

  4

  顾新建去世后,顾嘉树一直住在父母家,一开始,肖爱秋以为他是因为父亲刚去世,不放心她才留下来陪她的,可一晃就过去半个多月了,顾嘉树还没回家的意思,就催他该回家了。

  顾嘉树看了她一眼,心平气和地说:“这不就是我家吗。”

  肖爱秋这才觉出不对:“嘉树,妈没说这不是你的家,可小栗那边……”

  “妈,你别提她,也别提她的名字,我不想听。”

  “嘉树,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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