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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夜十点。梦华说，我们回去吧！明早还要上班呢！陈思雁牵着她的手，恋恋不舍地往回赶，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到喧闹的尘世。

　　回到厂宿舍已经十一点了，室友们都已经上床休息了。梦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上了床准备睡觉，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陈思雁那甜蜜的一吻依然在唇齿间久久萦绕，她竭力体味着，但愿能够永恒地拥有那一刻，此时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翻身起床，打开木箱，拿出了那本粉红色上了锁的日记本。

　　“小时候/有个愿望/长大了要当世上最美的新娘/披上洁白的婚纱/嫁给我心爱善良的他。”

　　这是一年前她在日记里记下的少女心语。那时候，陈思雁高大帅气的身影已经占据了她的心房，因此她偷偷地记下了他的足迹，包括与他的最初的相遇相识，以及他的言行举止，她看见他了，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他说什么了，他在上什么班这些细微的琐事，她都一点一滴记到了日记里。

　　今天是个非凡的日子，是她决定将自己的未来交给他的日子，这样值得纪念的一天她没有理由不写下来，否则这将是她人生最大的遗憾。写着写着，她仿佛看到了陈思雁微笑着向她走来。她激动地站了起来，可是喉咙里一股血腥气忽地涌了上来，忙吐了出来，原来是一股殷红的鲜血。她慌了，其实吃晚饭的时候她就已经感受到身体的不适，只因看到了陈思雁，一时激动，彻底地忘了自己是个刚出院不久的病人。疼痛似锥子一样不断地向她袭来。她想上医院，可是没有力气走动了。叫醒室友吧！她又不忍心去打扰别人的睡眠。

　　就这样靠在床头轻轻地呻吟着，她忽然想起了给父亲织的一件毛衣还有一半未完成，何不织织衣服？许会忘掉痛苦！于是她拿出了针线，吃力地编织着。她想，无论如何，她要让父亲今年冬天穿上她亲手织的毛衣。

　　第二天上午，春子正在上班，严萍急匆匆赶了过来，哽咽着说：“梦华被送进医院里了。”春子问：“她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她，她现在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开什么国际玩笑？”春子不高兴地说。

　　“我说真的，她现在就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春子的心“咯噔”一下，她惊呆了，昨晚梦华还是那么谈笑风生的呀！春子的眼前浮现着梦华昨晚那娇羞的脸庞。

　　“今天一早，我去厂宿舍邀梦华上班，见梦华脸色惨白地和衣躺在床上，手上还拿着线衣，身旁的毛线洒了一地，我喊她，她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赶紧和她宿舍的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她抬上了一辆出租车，送到县医院进行急救，然后我就打电话给陈思雁。

　　陈思雁刚进病房，梦华像是感知了什么似的，她使劲摇头让医生拔下了氧气管，她用力睁开了眼睛，朝着陈思雁微微一笑，陈思雁摇摇晃晃地扑上去，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吻去她眼角上的泪水……在场的人不忍心看到这一切，全退出了病房，就在我准备转身的时候，突然陈思雁一声撕心裂肺地叫喊：‘华，华，你醒醒，你醒醒，千万不要离开我呀！’此时，梦华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她走了，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严萍平静地叙述着，她没有了眼泪，过分的悲伤让她变得有些麻木了。

　　春子买了一捆香纸和一挂鞭，匆匆来到医院。此刻梦华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太平间里，脸上蒙着一张香纸，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衣，胸脯高高地隆起，刚刚二十岁，正是少女含苞欲放最美丽的季节。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候”，记得梦华经常喜欢吟诵席幕容的一首抒情诗，还有张爱玲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现在你静静地躺在了这里，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悲伤，没有了欢乐，也没有了幻想，那个冷清的世界，你不孤独吗？你不寂寞吗？你何以这样忍心地抛开你的亲朋好友独自上路呢？

　　春子轻轻地掀开梦华脸上的那页纸，眼泪“扑嗒嗒”地落下来，掉在梦华那张苍白的年轻的脸颊上。

　　“听说这个女孩子是吃她妈妈煨的鸡肉，被骨头划破了血管，流尽了血而死的。”

　　“这么年轻漂亮，多可惜呀！”几个民工模样的人将头伸进来望了望，议论着，叹息着走开了。春子掏出手帕，细细地揩去落在梦华脸上的泪水。

　　严萍和秀丽已上街去买梦华喜欢的漂亮的裙装。就让她美丽地来，美丽地去吧！

　　春子抚摸着她僵硬的手指，这双手曾是那样柔软、娇嫩。春子曾羡慕地说，梦华的手似洁白的莲藕，不知要迷倒多少个异性朋友呢！梦华当时羞得满面通红，她急急地从春子怀中抽出自己的手，嗔怒地说：春姐笑话我啦！现在那个娇羞可爱的女孩哪去了呢？春子愈想愈伤心，她跪了下来，虔诚地点着了香纸：梦华，一路走好。

　　这时严萍和秀丽也赶来了，她们点燃了鞭炮。

　　“梦华，你放心，我们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你喜欢的东西也都带来了。”严萍带来了一个大布包，里面都是梦华生前的日常用品，还有她的心爱之物——一本上锁的日记本，一部小型录音机；还有几本张爱玲的小说和三毛文集。春子很奇怪，怎么不见梦华的亲人呢？原来她的父母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场就昏厥过去，现在还在医院里实施抢救呢！梦华单位的一些领导也来了。

　　上午11点，梦华被抬上了火葬场的车子，春子、严萍、秀丽默默地陪她上路。

　　陈思雁因受不住这场突然事件的打击，生病了发着高烧，拒绝治疗，不住地叫喊：“华，等等我，等等我吧……”他的父母陪在独生儿子的身旁，默默地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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