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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只相片旧了,有点儿发黄……”

  有一次,在香港与一帮同行朋友在高志强的影楼放幻灯。我放了在侯德健老家拍的一组合影照,大家都说好,并且鼓励我继续拍下去,李媚还建议我坚持用横幅的。于是,我不仅在走南闯北的采访中,坚持给采访对象们拍合影照,寄回给他们,而且把以前为家人和采访对象拍的合影照都整理出来,准备将来作一个展览。经过这将近20年的积累,我这个专题的图片已经积累了不少,我的构思也不断地完善。

  我妈是蒙古人,我妈的妈是满族;我爸是广东的客家人,我奶奶是印度尼西亚的归侨,我奶奶的妈是生活在印度尼西亚的荷兰人……我这不是成了“杂种”?是“北京杂种”?是“广东杂种”?反正是“中国杂种”。杂种怎么了,生物学上还讲究“杂交优势”呢!这杂交优势对我当记者还确有好处:在南方采访,我说我爸是广东人;在北方采访,我说我妈是北京人;在东北采访,我说我姥姥是满族人;在少数民族地区采访,我说我妈是蒙古族。在全国各地都能认老乡,大家立刻显得特亲切。有蒙古老乡还教我怎样把户口上改成蒙古族,这样我女儿考大学可以加分,我也还可以再生一个……

  这些年,我在采访中了解到:其实我爸的祖先就是被我妈的祖先从中原打到广东山区的。客家人在上千年的历史上有五次大的迁徙,其中最大的可能是在五代十国,即“五胡乱华”时期。所谓“五胡”就是北方游牧民族,其中最大的有匈奴和鲜卑族。据说他们就是后来的蒙古族和满族。我1989年在河北采访,从易县到邯郸跑了近十个县和城市,所接触的老百姓都说自己的祖先是从山西洪洞县老槐树迁来的,由此可知,历史上中原一带战乱与瘟疫不断。我在元杂剧大师关汉卿的家乡安国县伍仁村采访,村子里已没有姓关的了,据县志记载,他们是在战乱之后的瘟疫中死绝了,大概没死的也迁徙了。所以古汉语学家说:南方方言保留了最多古代音韵,尤其是粤方言和客家方言,这也证明了客家人迁徙的历史。又有人说:近代史是客家人的历史,从太平天国到辛亥革命都是由客家人发动的,洪秀全和孙中山都是客家人。连后来的红军根据地井冈山也是客家人生活的地区。不管怎么说,反正可以说是我爸的上辈人把我妈的上辈人的皇朝推翻的。

  风水轮流转,在国难当头的抗日战争中,我爸和我妈不远万里相聚在延安。我家还保留着他们在延安结婚时拍的照片和那玻璃底片呢!

  解放后,中国被封锁,我爸一直无法去看我奶奶,没能向她讲阔别后的经历。

  奶奶常寄全家福照片来。我从小就知道:我家在海外的亲戚很多,“像个大托儿所一样”。“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奶奶和叔叔寄来了猪油和饼干,还有一个相机。我爸爸也经常拍了全家福寄去。到1973年,我奶奶去世了,当时她已95岁了,仍未能与离别了30多年的我爸爸及我们全家见一面。只留下了许多大合影。

  去西双版纳下乡以后,我舅舅送给我一部相机,我的同学王开平也有一部。同学相聚的时候我们俩爱给大家照相,照完又没地方冲洗,西双版纳的雨季一来,相机和胶卷都发霉了。所以,我们一照相同学们就说:“又要浪费表情了。”浪费表情归浪费表情,拍照的时候大家还是排队站好、整好衣服、面带笑容……大家难得相聚,要赶上假日,顶着烈日走十几里路,为的就是大家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有探亲回来的就让他讲讲见闻,传播点儿“小道消息”;然后,七手八脚地做一餐饭……所以照相的时候显得特别亲切而温馨。

  那时候,很多知青的行李箱里都有一本大相簿。记得1973年的一天,我路过分场部到机务队去看同学赖万京,那时候他情绪很低落。我们坐在他住的泥墙草顶的宿舍的床上,在被煤油灯熏得黑糊糊的蚊帐里,骂时骂事,唏嘘嗟叹,不知怎么就谈起了各自家中的往事。他悄悄地从床下的破皮箱里翻出了一本精美的相簿,让我看他小时候与父母在瑞士的伯尔尼和日内瓦拍的生活照。临别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很久不见了的笑容,并相约下次去我们队里的时候看我的相簿,他还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

  20年来我采访了广东各地和全国20个省、市、自治区和直辖市。经常给采访对象拍大合影并寄回给他们,让人浪费表情的事比以前少多了。在河北易县爬长城的时候,又渴又累又饿。在一个烽火台里遇见三个住在那里放牛的人,他们正在吃饭,见有人来,立刻给我端了一大碗粥,我说了声谢谢,就不客气地吃起来。临告别,我要给钱,他们坚决不要,我就请他们站在长城上拍照,回家后给他们寄照片作为纪念。在白洋淀采访时住的房东家的小妹来信说:“彭先生:哥哥不在家,你寄来的照片和画报都收到了。你把我们的家乡拍得真漂亮。我们全家都欢迎你再来住多些日子……”巴东神农溪的老王来信说:“彭先生:您寄来的照片收到了。您真是个大好人……”

  我骑单车在阿坝草原采访时钻进一个路边的帐篷,藏族大姐给我端了一大碗酥油茶喝。聊天的时候她用生硬的汉话说:“台湾和香港的人好。他们回去以后都把照片寄回来。你们汉人不好,从来不寄照片回来。”说完她还指着挂在柱子上的镜框里镶着的许多照片。

  这种大相框在全国各地的老百姓家里的墙上几乎都可以见到:在黑龙江农村的炕头上方;在广东侨乡的西洋碉楼式民居的厅堂里;在洪湖水上人家的舷窗边;在都市单元楼上的家居中……那些相框里的相片,有老辈人年轻时在照相馆拍的英姿相;有四代同堂的全家福;有年轻人在北京旅游公干时在天安门前拍的纪念照;还有在外地工作安家的儿女寄来的家庭照;当然还有许多自己近年用傻瓜机拍的生活照。镜框里镶不下,就先插在框边上,让人看着特喜兴。1988年清明,我随老父回老家,在祖屋的过堂上也见到了这种大相框,在相框里还有我爸爸在新加坡读中学时拍的半身相,经过近60年的风雨沧桑仍保存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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