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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去你家。”大斌不由分说地吩咐道。说完,大斌头一歪,靠在后座睡了过去。车到小区,大斌让我去路边小饭馆买点下酒菜。我买了酱猪蹄,拌豆腐丝和酱排骨,又到楼下的小卖铺拎了十瓶雪花啤酒。

  大斌坐在床上,用牙齿咬开一瓶雪花,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我喜欢喝雪花。尤其是这种简装的,过瘾。”

  “怎么,你最近没在奉城?”

  “没有,去了趟广州,拣条命回来。”大斌边喝边讲起了他在广州的遭遇。

  前些天,大斌受不了在奉城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便联系他在广州的朋友黑子,想去那里呆上一阵子,黑子满口答应。不幸的是,大斌和两个弟兄刚到,正赶上黑子与新疆人为争夺三元里的毒品黑市明争暗斗。新疆人捎话想跟黑子和解,地点定在“新疆村”。黑子唯恐其中有诈,要大斌随他一道前往。果然,傍晚的时候,他们十来个人刚进新疆村,就被一群手持刀棍的维吾尔大汉团团包围。大斌见状,掏出五四手枪,冲天放了一枪,大斌的两个手下也随之掏出“五连发”,护在大斌和黑子左右。维吾尔大汉们没有料到对方有真家伙,一时怔在那里,没敢往前冲。大斌一伙向前挪一步,他们后退一步,但并没有四处溃散,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天渐渐暗下来,大斌知道,如果不马上冲出重围,待天彻底黑下来,手里的“五四”的威摄力必然大大降低,一场乱战在所难免,吃亏的只能是寡不敌众的他们。

  大斌冲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大喊一声“拼了”,三人的手枪同时开火,“砰砰砰”,前排有人应声倒下,后面的人乱作一团。双方人马四处逃散,大斌跑到路边拦了辆摩的,他没敢去黑子的住处,也无暇顾及他的两个兄弟,而是直奔“长客”,上了一辆马上开往韶关的黄海大客,然后,从韶关坐火车先到北京转站,返回奉城。

  “你明天啥也别干,帮我租套房子,最好在你住的这个小区。越快越好。”

  “你暂时住我这儿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我不想连累你。再说,我的弟兄知道咱们的关系,万一他们在广州‘掉’了,供出我,公安迟早会找上门来的。”

  我被大斌说得心惊肉跳。可不是嘛,大斌现在是在逃犯,他住我这里,我就是犯了包庇罪,弄不好会吃“瓜落”的。如果大斌真在广州开枪出了人命,我很可能会被判刑的。想到这儿,我不再坚持,可谁又保证,一旦大斌被抓,自顾不暇的时候不会供出我呢?事已至此,我现在已经是惹火烧身,没时间思考和权衡利弊了。尽管我内心充满恐惧,生怕受到牵连,但朋友间的侠肝义胆之举,容不得我说出一个不字。摊上了,只能认命。

  第二天,房子顺利找到了,月租金五百,是套两居室,但要一次行交付半年的租金。大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先给我‘撺’一万块钱,过后我还你。”亡命天涯的大斌口袋已经空空入也了。

  我又按照大斌的要求,上街买了台十八寸的长虹彩电和一台步步高VCD机,同时还买了所有的李小龙、周润发、史泰龙的带子。之后,我来到消防器材商店买了根三十米长、手腕般粗的麻绳。大斌让我和他一块儿把麻绳系在暖气底部的铁管子上,一连系了五个死结,才放心。

  “你这是干什么?”

  “以防万一。”大斌将麻绳塞到床底下说:“这可是一条逃生之路。万一有什么不测,我可以顺着麻绳把自己顺下去。”

  “你想得可真够周到的。”

  “这年头,不是光凭打打杀杀就能闯出一片天地来的。要有智谋,要胆大更要心细。”

  我将裤子的批价从一百一十元直接降到八十元,但销售情况仍不理想,每天也只是走个五七十条。我整天愁眉苦脸,无计可施。下午没事,就去海风娱乐城拍拍帕斯机,晚上赔大斌喝点酒,解解闷。

  大斌告诉我,经过这些天的深思熟虑,他想清楚了自己的未来之路:其一是狠赚一笔,然后激流勇退,与郑红找个清静的地方,过安稳平和的小日子。但至于那个清静之地是国内还是国外,他一时还没想好;其二是“傍大款”,找一个有实力的公司入“干股”,替人破财消灾,待时机成熟,另立门户,独挑大梁。“现在香港黑社会都是这么个干法,没有官方罩着,只能小打小闹,兴不起大风大浪。危机四伏的日子,我他妈过得够够的了。”

  凭心而论,大斌为自己设计的两条出路都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可问题是,眼下的事情怎么办?如果他摆不平奉城和广州的两起枪案,这一切的设想,只能是梦幻泡影。他的乐观主义精神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但我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在如此促狭的空间里,还能如此乐观,已经够不容易了。难道让他整天呆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长吁短叹、悲观厌世吗?

  一不做二不休,我把价格再次降到五十元时,终于形成了抢购风,仅两天时间就“跳”了个清静。

  我准备去广州上货,也想离帕斯机远一点。这几天,我的点子背透了,每天都得输个三五千块,这么下去怎么得了。我心疼我的钱,它们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我一条裤子一条裤子批出来的。可我又没有办法阻止我迈向海风娱乐城的脚步。尽管每次去,我的脚步都是犹疑的、迟缓的,但我的方向却是既定的――海风娱乐城。每一次走在途中,我都想踅向随便一条叉路,通向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逃离。我站住了,点上一根烟,可刚抽两口,“再赌最后一把”的念头又占据了我已经有些麻木的内心。我就这么被“再赌最后一把”的念头牵引着,只感觉那一刻,我的心飞了起来,血脉喷张,浑身颤抖,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大斌兴奋地告诉我,广州的枪案没出人命,事情已经摆平了,黑子成了“新疆村”的新“主人”。大斌的两个弟兄现在也呆在广州。等奉城这边的事情摆平后,马上杀回来。

  “你再等几天走吧,陪陪哥们,我一个人都快憋死了。”既然大斌这么说,我也只好答应。

  3

  我晚上陪大斌喝酒,喝得迷迷糊糊后,就去海风娱乐城拍帕斯机,白天回家倒头大睡。

  夜里,海风娱乐城有很多与我一样酒气熏天,面色潮红,走路一摇三晃的人。我们管喝酒后拍帕斯机叫拍“醉机”。自从拍“醉机”后,我常常一宿输上万元,如果哪天输个三两千,庆幸得就像是赢钱了似的。这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了“钱就是纸片”的说法。这种说法以前我没少听说,但一直以为这是戏言,是一些想钱想疯了的人对那些大把金钱持有者的嫉妒。我现在上分起步通常都是四百分,有时四百元转瞬之间就能被帕斯机吞噬得无影无踪。具体的时间连一分钟都不到,变戏法似的那么快。常常让人来不及反应,你就得乖乖地再从皮夹子里抽出四百元继续上分,直到输个精光。大脑就像电视机显示屏上出现的雪花点,耳际伴随着嗡嗡的杂音,恋恋不舍地给站在身后等待“飞蛾扑火”状的下一位“烈士”让出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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