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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关系》第6章

  杨桃村·黛青色的火山石·刘家独子·哪个男人不无耻·致命陷阱·博士班·落寞的女人·是不是有些荒唐?·遥远得令人绝望·天河的方向

  两年前,许楠生去了海南,地方并不难找,父亲日记里写得很清楚,他从海口坐车到琼海,不费太大的劲,他便找到那个已经让高速公路一劈为两半的村庄。

  这个叫杨桃村的村庄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万泉河从村边流过,村庄就在高高的河岸上。岸边有几条小木船,许楠生是从河这边乘小木船过去的。

  村庄里只有一些老人和孩子,成年人都到城里打工去了。村庄里有几幢新屋,显示这个村庄并不太贫困。村庄里到处是杨桃树和椰子树,地上落满了杨桃,也没有人捡。许楠生随手捡了一个,放入口中,酸得他呲牙裂嘴。海南岛的杨桃怎么又大又酸?

  父亲当年就住在一户刘姓人家。刘家男人是生产队长,当年刘家还有一个年少的儿子刘兴桐。父亲在日记里经常提到这个叫刘兴桐的青年,对他尤加赞赏。父亲很感激这一家人对他们的照顾。

  村庄里只有一个姓,都姓刘。许楠生找到队部,里面有几个人在喝茶聊天。他说明来意,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人说:“知道知道,我带你去。说到刘兴桐,别说本村,你就到海南(也即海口等大地方)去问,也无人不知的,在广州做大官呢!”

  这个人天生一张大红脸,声音洪亮,他带着许楠生,拐过一片杨桃树林,面前出现一幢三四间屋子组成的排屋,他老远就喊:“刘伯,你家来客啰!”他一路喊着,“杀鸡呀!有客来啦!”

  刘伯光着上身,柱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从林子里走出来。他背有些驼,看起来还很硬朗。

  许楠生说起自己的身世,老人便老泪纵横:“是许先生的仔啊!听先生说过,就是没见着。”老人说着,摸挲着许楠生的脸,“30年了,没法说。”

  许楠生从包里掏出一些从海口买来的烟酒,还有一包祖父母准备好的东北土产,嘱咐他一定要交给刘家老人。

  刘伯忙说,什么都不缺呢,别太破费了。

  村里难得有客人来,村里人又都是本家兄弟。许楠生到来,村里便马上像过节一样,刘伯吩咐红脸汉子去杀鸡杀猪。

  父母在这里并没有留下很多故事,当年的老人都不在世上了,当年的青年也都成了老人。父母在这村庄里住了不足一年,人们已经没有太多的记忆。这个村庄是革命老区,有好几家琼崖纵队的“堡垒户”。在“文革”中,是一个红色村庄,北京、省里、县里的下放干部川流不息,经常到这里“三同”。许楠生的父母因为在这里自杀,所以,人们尚有印象。

  吃饭之前,红脸汉子把许楠生带到父母坟地去。因为死于“文革”之中,父母被草草地埋葬在附近的小山岗上,面对着万泉河。小山岗被高速公路削去一半,临高速公路这一面,便成了一个小小的悬崖。父母的坟墓就在悬崖上。

  许楠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年代太久远了,父母亲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在离家乡这么遥远的海南岛,竟然埋葬着自己的父母,细想起来,像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说老实话,许楠生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坎坷的人生境遇已使他的心变得坚硬。他憎恨父母,除了憎恨父母之外,他不知应该去恨谁。在这一点上,他无人可恨。如果不是那位语文教师给他细细指点,他甚至连去寻找父母的坟墓和遗稿的念头都没有。

  墓碑是一块黛青色的火山石,墓上刻着“许达生向楠之墓”和立碑的年月日等字样。墓地有好几年没人打扫了。字上的红漆已全部剥落。红脸汉子说,刘伯前几年身体还好,上得了山岗,每年清明还能来扫扫墓。这几年,刘家婶子去世了,刘伯走不动路,也就再没有人来扫墓了。

  许楠生头脑一片空白,他想不起30年前的一切,那时才3岁,人世间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他视祖父母为唯一的亲人,爸爸妈妈的概念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常想起的问号。

  当晚,在刘伯家的场坝上,全村的青壮年人都来喝酒,也就二十几号人。人们把许楠生当贵客。小山村就是这样。

  没有人谈起许楠生的父母,似乎眼下的一切与30年前的岁月并没有必然联系。刘伯喝不了多少酒,他坐在许楠生身边,却不断地给他添酒。他偶尔会说起许楠生的父母,如何如何,但很快就被鼎沸的人声淹没了。老人于是也就不再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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