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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元光六年冬以来,我大汉多新奇之物,先有彭城煤行发于楚,后有墨门复兴于辽东。此二者今皆已收为朝廷所用,造福天下百姓。私以为此二者或皆与陈后有干。陈后义弟,纪稹,后以军功封冠世侯者,尝与人言,辽东城为其幼时习文练武,而彭城乃其与陈后初遇之所。或曰,后失其位,自放逐之,辗转民间,乃有所为。惜长门岁月乃帝后绝口不言之秘,此事遂成千古之谜。

  大将军姊子霍去病,年十八,为天子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剽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天子谓之,勇冠三军,以千六百户为冠军侯。陈皇后义弟纪稹,年十八,与去病同行,天子谓之,智冠当世,以千六百户为冠世侯。此二人乃卫陈两家的后起之秀,皆智勇双全之辈。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阴德拊偱百姓,流誉天下。时时怨望淮南厉王死,时欲畔逆。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元狩间,往告淮南阴事以为功,下廷尉治。

  先是王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帝及大将军,一日发兵,即行刺杀。且曰:“汉廷大臣,独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等,如发蒙振落耳!”上幸甘泉,恰淮南兵起,帝困之,后燃甘泉烽火以求援,天下皆惊,而大将军青亲率八百期门军解甘泉之围。上加封大将军为大司马大将军,长留京中,不得用事。此或为卫家盛极而衰之始。

  冠世侯稹率北军往淮南,得淮南阴制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淮南王安自刭。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侍中严助素与淮南王相结交,私议论,王厚赂遗助,上以旧功薄其罪,欲勿诛。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助竟弃市。凡淮南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桀等,死者数万人。衡山王赐、江都王建皆以此事失而诛。江都翁主细君以昭平君徽臣故,得养宫中,异他人。

  是年,陈后生皇子匡。而上令太子及两位皇子集于博望苑,请重臣名儒善教之。众皆誉太子,敦厚温文,有仁君之相。二皇子尊师重教,友爱兄弟,惟三皇子得顽劣之评语。惟东方朔私言曰:“太子失之厚,二皇子失之宽,三皇子无状,皆非人主也。”上每月视诸皇子课业及太傅批语,皆一笑而过,而待三皇子越发亲善,以为童真也。

  元狩二年,三月,平津献侯公孙弘病重,帝后亲往视之,弘自知不起,遗言曰:“兵戈兴数年矣,而匈奴之害尽去,可复言与民休息,望斟之。”帝不语,后曰:“诺。”弘笑而终。

  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余里,杀折兰王,斩卢侯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首虏八千九百余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诏益封去病二千户。夏,去病复与冠世侯纪稹将数万骑俱出北地,异道。骠骑将军去病深入二千余里,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恰与冠世侯相得,得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余人。天子益封去病及纪稹各三千户,封其裨将有功者鹰击司马赵破奴从票侯,校尉高不识宜冠侯,校尉赵食其辉渠侯。龙岩侯韩说、众利侯邢天益封千二百户。是时,诸宿将所将士、马兵皆不如骠骑,骠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骠骑善识水草,未尝困绝也。由此骠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矣。

  浑邪王降,休屠王太子日石单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广玉主及霍光游未央厩,见马,日石单等数十人牵马殿下。日石单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光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二人遂成莫逆。主见后而语此,以为奇,后惊,招日石单而见之,曰:“善!”后乃荐之于帝,使之与光同入博望苑为诸皇子侍读。日石单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上闻,愈厚焉。以休屠金人祭天主,故赐日石单姓金氏。

  胶西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吴楚七国反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端为人贼戾,数犯上法,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所以设诈究变,疆足以距谏,智足以饰非,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二千石甚众,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以兄弟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有司再请削其国,去太半。端心愠,皆去卫,封其宫门,从一门出游,数变名姓,为布衣,之他郡国。端至长安,与人斗酒闹市中,大醉,天子令人收入宫中。端因而得以与后亲,鱼雁往返,时或有言曰:“后与胶西王有染。”帝闻之,不以为意。胶西王立四十七年,卒,竟无后,国除,地入于汉,为胶西郡。而王遗言与一小吏合葬,世人方知胶西王好龙阳。

  元狩六年,骠骑将军霍去病请分封,以固天下,而朝议皆附。帝爱诸子甚,犹疑不决之,后夜读贾谊书,择其《治安策》示于帝,曰:“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帝乃有所悟。是年四月乙巳,庙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广陵王,匡为燕王,以燕王年幼,留京,不就国。秋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为冢,像祁连山。其弟光为郎,稍迁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尚广玉主葭。

  广玉主葭者,后之爱女也,年不足月,帝即抱之于膝上见诸臣。元狩间,后令主微行,主因而随淳于缇萦行医天下,民多蒙其惠,莫不誉爱。帝崩,时主下嫁霍去病弟霍光,宫变之夜,立有大功,昭帝得位,益封主千二百户,加镇国号。光禄大夫霍光,以尚主故,武昭二帝皆幸之。光出入禁中三十余年,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小心谨慎,未尝有过。为人沉静详审,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昭帝临尊位,光为丞相十载,恭谨如旧。元凤四年挂印而去,与主携游四海,终身不出。人问其故,对曰:“保君臣之义,全姊弟之情也。既无逆心,又何须念念不忘权柄在手。”帝闻,叹曰:“姐夫知朕。”主与光偕老林园,帝亦常遣人问策于光。主年五十而薨,光三旬不常膳,日数十哀,因以癯羸。帝诏书亲至,劝为节哀,光上书谢恩,对曰:“吾渠不知悲哀无益?而不能已,我亦不知其所以然。”夫妻情切,光怨叹终身,不畜妾。

  元鼎间,李希为大农令,桑弘羊为大农中丞,稍置均输,以通货物。白金稍贱,民不宝用,竟废之。后献策,补均输之缺。元鼎五年,南越反,群臣哗然。燕王匡时年十一,闻信,着戎装见帝,曰:“儿愿领兵往镇之。”帝笑曰:“我儿孝心可嘉,惜年太小。朝中自有将军,无须。”对曰:“方于诸将军,或为太少,比之甘罗,却是恰好。”帝心大悦,以燕王类己,乃寄言太子曰:“此吾家麒麟儿也,吾赐其字为季佐,汝可善遇之。”太子不豫。

  孝武皇帝四男,卫皇后生戾太子,陈太后生孝昭帝,王夫人生齐怀王闳,李美人生广陵厉王旦。

  戾太子据,以嫡长故,立为皇太子。陈后回宫,卫后宠衰,太子遂与陈氏有隙。上用法严,多仁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卫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卫青霍去病薨后,太子无复外家为援,而燕王渐长,上爱燕王深,与太子疏。燕王奉上令治霍去病案,丞相公孙贺父子,皇后弟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太子亦知其旧事,恐,召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及卫氏皆坐此,而燕王不欲止,穷治其事。太子虽清白,人死无对证,何以自明?燕王实乃项庄舞剑,其意在沛公也。上秋春高,易为左右遏,而长居甘泉,皇后及家吏难相见,一朝有事,则鞭长莫及,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耶?今上将军稹病重,太子可矫以节收捕燕王等系狱,穷治其奸诈,遥尊陛下为太上皇,行高祖旧事。”太子急,然德言。

  太子欲宴燕王博望苑中,后收捕之。光禄大夫光疑其有诈,见使者曰:“王病,莫出。”太子自临燕王府邸,骂曰:“平阳贱吏亦敢阻我兄弟相会耳?”时广玉主在侧,对曰:“此乃吾夫,兄长以宽厚名世,何以斥骂自家妹夫若此?小弟有疾,则宴饮延期可矣。兄为太子,望爱惜羽毛,自珍重之。”太子拂袖而去,因燕王府中多甲兵之士,仅令人困之,冀大功告成之后,再斩燕王及广玉主。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长安扰乱,言太子反。金日石单迸走,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上叹曰:“太子惧去病事,故有此变。竟为私仇而去国之栋梁,果无人君之量。”诏令上将军纪稹,擒太子。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上将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上将军附兵浸多。庚寅,太子兵败,奔覆盎城门出,东至湖,藏匿泉鸠里,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八月,辛亥。吏围捕太子,天子令霍光往,说太子,曰:“望太子随光返。父子之亲,终难断绝,太子虽反,命终不绝。”太子怒视光曰:“吾乃大汉皇太子也,今既兵败,亦无须向竖子乞活。”乃西向拜,泣曰:“父皇常恶吾不类汝,今归去,望无失天子之风。”入室距户自刎。上闻,悲之。而卫皇后自缢椒房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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