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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凌利慕这番话说得极慢，每段中间至少停顿数十秒，又抑扬顿挫，钻入我耳中，轰得我脑袋嗡嗡作响。

　　这十分钟太煎熬了，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没人敢吭声，没人敢出大气。

　　我心中悲叹，赵熙原他这五百万给的也太是时候了。我都还没捂热，难道就要易主？挺身而出？酌情赔偿！照“飞耀”这摊子排场，五百万恐怕都是打了跳楼折扣的价码了。钱，钱，钱！我满眼金光闪耀。这要一挺身而出，我这辈子恐怕都是郑“白劳”了。

　　不行，我不能一挺身成千古恨！只要凌飞耀不告发我，只要没查明实情，我都还有机会躲过这场大祸。人穷志短，今天我宁可小人，也要继续装蒜！我要赌他们查不到源头，赌另有内贼同事，赌凌飞耀还肯包庇我。

　　凌飞耀还肯包庇我吗？我底气不足，战战兢兢地偷偷用眼瞄他。不料，他正看着我，但面无表情。忽然，他手捂上脖子，转了转头，似为活络头颈筋骨，目光却不曾从我脸上挪开。我瞪大眼看他动作，他也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慌忙垂眸。

　　转头？啊！我脑中闪念——可以理解为摇头吗？上天保佑，阿弥陀佛，但愿他有此意！

　　我自首招认，必定举债如山。如果，他日水落石出查到我头上，也不过如此。况且，我不是有意为之，更非出卖给同行，除了赔钱，其他也没啥好来追究我的。实情反正凌飞耀自己都知道。

　　我惴惴不安，但打定主意装蒜到底。反正熬过一时算一时，先不要自毁人生。于是，我继续模仿同事举动，艰难熬过这漫长的十分钟。

　　凌利慕板脸寒光，扬声宣布：“很遗憾，十分钟已经到了。你，到最后，不要怪公司没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阴冷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到黄河边。不知道，你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真的胆大妄为。”他顿了顿，额上青筋开始突起，看着触目惊心，厉声续道，“不过这二者都没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将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会让你后悔自己的行为！”语毕，大力拍案。

　　惊声中，众下个个敛眉收目，不敢动弹。又是片刻静默之后——

　　凌利慕恢复匀和气息，浑厚中音缓缓而道：“各位，公司已动用一切力量在调查事源，我想，最迟不超过明天早上，就能有调查结果出来。在结果出来以前，要委屈大家留在这里等候。现在，各位可以用自己手机联络一下各自家人，不过必须一个一个来。就从你这边开始吧——”他伸手指向秘书。

　　这当众联络家人，估计也有试探的意思在吧？凌董要大家留守在此，算是软禁大家吧？这好像不合法吧？

　　最迟不超过明天早上，就能有调查结果。这么快水落石出，凌董真这么有把握？还是在忽悠？瑞宇有什么力量，效率能这么高？

　　同事们已开始逐个轮流打电话联络家人，我如坐针毡，背上冷汗淋漓，惶恐如血在我身体里奔流不息。为了稳住情绪，我不断跟自己强调什么都别多想，要镇定，镇定，再镇定。

　　一段时间过去，已经轮到我打电话。今天，在等我的人，只有熙原一个，他需要我关照一声。

　　为显无异，我与其他同事一样，当着凌董的面拿起自己手机，拨通了赵熙原电话。凌飞扬和凌飞耀分坐凌董两侧，我不得不同时跟他们也迎面相对。因此，我眼睛只敢盯着他们身前的桌子瞧。

　　我还记得昨天凌飞耀对赵熙原来电似有介意，所以我不敢叫出熙原名字：“喂，你现在在哪边？”

　　“我在宾馆里，天乐，你开完会了吗？”

　　“没有呢，事情很多，今天这个会还有得开，估计是要忙到半夜了。”

　　“这样啊。要不你结束前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找你。”

　　“不要了，我今天肯定早不了，你觉得无聊的话，就自己出去随便逛逛吧。我明天一早再去找你。”

　　“哦，那等会议结束了，你还是给我打个电话吧，多晚都没关系。”

　　“10点前能结束，我就给你打电话。超过10点还没我的电话，你就自己早点休息。我还要开会，不多说了。”

　　“好，那你忙吧。”

　　“嗯，你记得早点休息，Bye。”

　　挂了电话，我稍稍松了口气。刚才打电话时，我精神高度集中，一点不敢开小差，生怕自己说话打战，也尽量简短对话内容。不过，心中严重不安，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微微发颤。

　　刚挂了电话，手机依然紧紧攥在我手中。这时，我手突然一麻——有短信。偷偷一瞄——“凌飞耀”！顿时，我心紧张得快跳出嗓子眼。

　　我不敢马上看内容，反而看向凌飞耀，发觉他还是闷闷不乐，两眼黯然地望着正给家人打电话的小宇。我也发觉自己现在不在凌董视线关注范围内，赶紧按下阅读键。

　　不敢迟疑，趁凌董视线还没转移，飞快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你不会有事，放心。”

　　短短一句，我大感安慰，情不自禁，又看向凌飞耀。现在的他低眉垂眸，唇角紧抿，郁郁寡欢绘满了美好无瑕的脸。

　　唉，出了这么大的状况，他岂会不难过，可他偏还不忘要我放心。他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他又凭什么可以肯定，我就一定会没事？难道，内贼真的另有其人？还是他也不过是心存侥幸，安抚我只是不想我贸然自首？

　　这时，他如明月般的眼眸缓缓抬起，眼神也似月光般温和安宁，柔柔地笼在我身上，一抹浅淡苦笑在优美唇角边升起又落下。这世上有一种美好，让人看了会难过，他凌飞耀便是我现时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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