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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鹿侯爷却叹着气闭着眼睛说:“这一边结了,还有很多地方要钱呢,下面的难民,城池的修葺,都是要钱的窟窿,战争把我们炸了个稀巴烂,政府不仅不拨款,反而关起门向我们要钱。”

  福太太叫丫鬟端来了温热水,为鹿侯爷细细洗了脸,说:“不管怎样,这一边的钱交付了,就该歇息一下,市长叫你早些回来,是叫你回来休息的,不是叫你回来叹息的。”她把一瓣橘子塞进鹿侯爷嘴里,鹿侯爷咀嚼几下,把它吐在了痰盂里。福太太又往鹿侯爷嘴里塞了一块鸭梨,鹿侯爷把它咽了下去,说:“这水果,还是北方的好。”福太太是南方人,听了鹿侯爷的话娇嗔起来,说:“那女人呢?老爷经常说女人如水果,熟透了才有香味,老爷你倒是说说,女人是南方的好还是北方的好?”平时在下人面前严峻惯了的福太太娇嗔起来更有一番风情。鹿侯爷喜欢这种不媚不俗的风情,这风情里面有女儿的柔情娇美,也有男人的凌厉不羁。鹿侯爷这么看着,心里忽地一热,回身就将福太太揽进了胳膊弯里。屋角的丫鬟见状慌忙避身。福太太也被鹿侯爷的这一动作弄得羞赧不已,红了脸急急挣脱身子。

  享用过晚饭后,鹿侯爷和福太太去了后花园。月中的夜晚天上繁星点点,鹿侯府廊厅上的灯笼也全部被点了起来,整个后花园光亮如昼,廊亭旁的花儿开得正旺,香气一阵阵沁人心脾。福太太叫人在廊亭上摆了桌椅,并唤了同州城梨园行几个有名的生旦角来府,要唱《三娘教子》,这是鹿侯爷平时最喜欢的剧目。她说:“老爷多日疲惫,今天难得歇下来,听听戏也算放松一下。”

  戏听到一半的时候,一个丫鬟过来,手里端着盘,盘里是瓷碗,碗中盛着牛奶。福太太端起瓷碗,把它送到鹿侯爷面前说:“这新鲜的牛奶也是费了不少周折弄到的,昨日吴管家专门跑了一趟乡下,买了头奶牛,瘦得不成样子。”

  鹿侯爷接过瓷碗,先是尝了尝,然后一饮而尽。

  福太太说:“老爷这段时间为了公事,身体瘦了不少。”

  鹿侯爷则把手抚在福太太肩上,细细地叹了口气,这叹息声被后花园的墙壁弹回来,继而回荡在鹿侯府深厚的院落。他说:“北方眼看着又要有战争了。”

  福太太笑着说:“谁愿意打就让他打吧,我们还是好好听戏。”

  不一会儿又一个丫鬟过来了,同样端着盘,盘里是瓷碗。鹿侯爷说:“这刚刚喝了一大碗牛奶,夫人关心我,也不至于还要再喝上一碗吧?”福太太神秘地笑了,她向托着托盘的丫鬟招招手说:“老爷,这次可不是牛奶。”鹿侯爷莫名其妙:“那是什么?”福太太从盘里端起瓷碗,不作回答:“老爷看看便知道是什么东西。”

  白色的瓷碗里,是红色的血,在月光下一漾一漾。

  鹿侯爷的脸色在一瞬间掠过一层苍白,诧异地说:“血!?”

  福太太立即说:“今天大兴染坊的任老板宰了头梅花鹿,专门叫人送过来一些鹿血。老爷,古书上说这鹿血补气、补精、补肾,是值钱的东西,平常不一定寻得到的。”

  鹿侯爷拗不过福太太,便喝了那碗鹿血,喝完后胃里一阵抽搐,喉咙里不断泛出血腥味。

  为了能完成让鹿家尽快后继有人的愿望,福太太做了周密的计划。她先是让鹿侯爷听了《三娘教子》,又劝他喝了壮阳的鹿血,加上后花园叫人浑身感觉清爽的花香,鹿侯爷的兴致已经被改善了一大半。同时她还叫各个房的丫鬟尤其是小梅早些歇息了,然后才拖着鹿侯爷回房,温柔地服侍他沐了浴。福太太要鹿侯爷精精神神地去红香屋里,为此她已半个多月没让鹿侯爷近身了。

  在沐浴时福太太说:“戏里的三娘为了教子断布弃梭,我想老爷喜欢这出戏,一定是喜欢三娘的大义。”

  鹿侯爷说:“是呀,大义。可是如今,像那样深明大义而又胸襟开阔的女人不多了。”

  福太太就笑了:“莫说女人,有三娘大义的男人也不多了,远的不说,就说汪主席,不就是见了日本人一点血就卖了国吗?”

  鹿侯爷的嘴角抽出一丝惨淡的笑,一只手抓住福太太的手腕意味深长地摇了摇。

  4

  半夜时分,鹿侯爷在福太太的安排下来到了红香的小屋。红香远远地听见了那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它显得清脆而清晰。于是她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红香从卧房出来时,福太太已经站在了门内,因为背着星光,她的脸一片灰暗。红香刚要点灯,被福太太阻止了。红香这时才看见在福太太身后还有个人,那是个男人,她敏锐地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红香想,这肯定就是鹿侯爷了。十四天过去了,每天她都记在心里,所以她早就知道今天鹿侯爷会过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从天黑开始她就在等鹿侯爷到来,后花园在唱《三娘教子》的时候,她清晰地听到了三娘幽怨的哭泣。

  红香给鹿侯爷行了礼。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只有福太太用低沉的声音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要做该做的事情了。”

  红香无法判断福太太这话是说给谁的。她看看福太太模糊的脸,然后默默地走进里间。鹿侯爷则跟着红香进了里间。红香感到他身上的烟味在一瞬间弥漫了光线黯淡的屋子的每个角落。

  福太太也走了进来,她亲手点亮里间的灯。灯一亮红香才看清楚鹿侯爷穿着灰色的长袍,留着寸头,头发黑黑的,身上带着成熟男人惯有的稳重和大家族后裔的高贵气质。红香觉得他的眼睛很亮,鼻梁也比一般人高。

  鹿侯爷在床边的椅子上斜对着红香坐下来。

  福太太从桌上倒了杯米酒,那是小梅早就准备好了的米酒,她将它递给鹿侯爷,说:“老爷,先喝杯米酒。”说这话的时候,福太太瞥过眼睛看了眼红香,红香觉得那目光像针一样在她脸上留下了火烧般的刺痛。

  看着鹿侯爷喝完米酒,福太太收拾了杯子,然后走到床边把床铺整理了一番,铺好了被褥,放下隔着里间和客厅的帘子,不声不响地熄了灯走出里间。

  福太太在帘子外面说:“老爷,你可以开始了。”

  帘子遮住了仅有的星光,周围一片漆黑。红香摸索着脱掉鞋子上了床。出榆林寨之前,女头人已经交待过红香:主人家是要你去生儿子的,所以在男女的事情上你要学会主动,这样你才能尽快完成任务,早日回家,才能更快找到下一个主人。

  红香在被窝里脱了衣服。她还很不适应自己身上的香味。入夜前她在小梅的伺候下仔细地洗了澡,用了价格昂贵的进口香粉。小梅叫她把那些香粉抹在腋下、耳朵背后和两腿之间。小梅说:她看福太太平时就是这么做的。红香就说:“你们城里人最喜欢往身上涂抹些怪怪的东西。”小梅不解红香的意思,把装着香粉的盒子捧到红香鼻子前,一个劲地说:“小姐你闻闻吧,比百合花香多了。”红香就凑过鼻子闻了闻,她觉得那香很刺鼻,像凋谢后月季花的味儿。小梅却不这么认为,她说:“连福太太都喜欢用这种味的,鹿侯爷也喜欢这个味。”

  现在红香的身上到处都是这种香气,脱了衣服后更是满帐子都是,枕头上、被子上、床帐上,尽是月季花香。

  鹿侯爷也闻到了月季的香味,他在椅子上动了动。椅子的响动声惊动了外面的福太太,福太太立即朝着帐内说:“老爷,三更快完了。”

  红香在床上翻了个身,她等着鹿侯爷向她走来。她警惕地朝着漆黑的夜伸长耳朵,听见鹿侯爷的脚步声一点点向她靠近。最后她感觉到一只手豁开了被子,有指头碰到了她的肩膀,紧接着一个略显冰凉的身体缩进被窝,那身子先是触碰到了她的胳膊,不过随即便迅速移开了,一股男人身上说不清的气味叫她情不自禁地往床里缩。

  这时红香听到帐子外面的福太太隐隐地咳嗽了一声。

  黎明的光亮是一点一点渗白屋子的。小梅一大早就起床了,她正在院子里狠命地摇着一棵梧桐树,想把上面的麻雀赶走,她讨厌麻雀并坚定地认为它们打搅了她的睡眠。

  丫鬟们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水房为各自的主子打洗脸水。鹿侯府新近刚买的暖水瓶整整齐齐地排在水房前的台阶下。小梅拿起自己的暖水瓶朝着水房走去。烧水工阿财正在往炉膛加柴,锅已经开始冒汽了。

  看见小梅,阿财说:“水就要开了,今早你又是第一个来的。”

  小梅说:“现在天明得越来越早了,麻雀能把人吵死,睡不着。”

  阿财就笑了,露出黄黄的牙齿,他说:“你们这些姑娘成天叫嚷着睡不着,你看我,烧火的时候都能做梦。”

  小梅抿着嘴说:“谁叫你前世是头猪呢?这一世老天专门罚你睡不饱。”小梅的话把阿财说得憨厚地笑了。阿财就喜欢小梅这样和他开玩笑。

  等水沸腾后,阿财帮小梅灌了水。这时已经相继有丫鬟提着空暖水瓶朝水房走来。小梅便提上暖水瓶疾步走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小梅一直是第一个来到水房的丫鬟。

  小梅提着暖水瓶进屋时红香正坐在桌旁发呆,眼睛里尽是血丝,脸色却是白白的。小梅说:“小姐,你气色不好。”红香没有回小梅的话,而是起身走到脸盆架旁前,把毛巾泡进水里。小梅又说:“小姐,你是不是昨夜没睡好?晚上一直有猫头鹰在树上叫,而早上那可恶的麻雀又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小梅一边说一边开始打扫屋子,她很意外于红香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她来之前就打扫了屋子,更没有去打扫院子。小梅拿起笤帚,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这些活本来就该是她干的。

  不一会儿,福太太的丫鬟来了,送给小梅一包药,说是补药,叫红香小姐每天清晨空腹用温水喝了。

  春天眼看就要结束了,那些日子槐花开得旺盛起来,白花花地一树又一树。一些奴仆在长长的竹竿顶端拴了镰刀,把高处的槐花捋下来,生着吃,或者和了面粉蒸槐花菜吃。捋槐花的人里烧水的阿财自然排在首位,他身材魁梧力大无穷,掌控着最长的竹竿。槐花从高空落下来的时候,一群人扑过去往自己的篮子里捡。阿财就喊:“不准争,府里的槐花多着呢。”一个丫鬟把一把捋下来的槐花塞进阿财嘴里,笑着说:“少嚷嚷了,你就只管为我们多捋些。”

  阿财咽下槐花,晃着竹竿说:“为你们捋够了,就没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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