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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14

  碧儿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事情还要从亮亮身上说起。亮亮这学期报读了个奥数班,晚上上课,上课就在军平家附近,军平妈很自然地就叫外孙和女儿来吃了晚饭去上课。结果亮亮这孩子,正是七岁八岁狗都嫌的时候,一会儿安生工夫都没有。尤其是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开心得跟什么似的。过一会儿就忍不住要去动动摸摸两个小宝宝。碧儿看亮亮下手没轻没重,就心疼女儿了,又不好说什么,赶紧就把女儿抱卧室里去。

  结果,这边碧儿去个洗手间的工夫,那边亮亮就拿着水彩笔,朝妹妹脸上招呼去了,等碧儿进去一看,女儿的小脸上被亮亮画得红红的,嘴巴上也是红色的水彩。亮亮看见碧儿进来,吓得吱溜一下就穿着鞋子从碧儿床上踩过去想跑,碧儿看着女儿的脸,又看见女儿满嘴都是水彩笔的颜色,心疼死了,不管不顾地拉过亮亮,就训了几句,亮亮从没见舅妈这么凶过,平常碧儿还是很喜欢亮亮的,对他都是和颜悦色。亮亮这下知道闯了祸,干脆来个先声夺人,不等妹妹哭,自己先哭了个稀里哗啦。

  军平妈和军妍不知道怎么了,听见亮亮哭得怕人,还以为他受了伤,军妍就赶紧把儿子拉过来左看右看,军平妈看见床单上的脚印,就急得数落碧儿:"哎,亮亮是个孩子,就是踩坏了你的床单,也不用这样骂他。大不了叫他妈买个赔你就是了。看把孩子吓的。"

  碧儿心疼女儿,正抱在怀里,看军平妈进来不管小的,只心疼亮亮,这下气急了:"妈,你看他把宝宝弄成什么了。"军平妈过来一看,反倒笑了:"这有什么,我们亮亮是想让妹妹更漂亮,对吧,亮亮?这个洗洗就干净了,无毒的,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碧儿气不过军平妈这样护着亮亮,就说:"妈,你这话可说得不对,小孩子做错了事情是要教的,你这样把他惯出坏习惯了。"军莉在旁边一听,立刻就火了,本来她上次因为大姐两口子住下来的事情对碧儿就看不惯,碧儿这样一说,军莉心里的话就憋不住了,看见军妍沉个脸站旁边搂着亮亮,亮亮还哭得一抽一抽的,军莉就火药味十足地对碧儿说:"教也轮不到你来教。我们家什么时候轮到你骂亮亮了?"

  碧儿的个性最是自尊,最受不得别人的轻蔑,军莉这话不但火药味十足,还正好触到了最最敏感的话题。碧儿立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尊严受到了践踏。如果说以前,碧儿只是在种种鸡毛蒜皮蛛丝马迹中体会到这种不尊重,那么,这次,军莉就是用一种再清晰和轻蔑不过的方式,把这种不尊重当面地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出来。碧儿心里的火气被军莉的这种轻蔑引发了。碧儿紧紧抱着女儿,理直气壮地站在房间中央说:"什么你们家我们家,这是我家。我的家里教孩子就这个规矩。你看不惯可以不来住。"军莉平常不喜欢说话,可也不是好说话的主,真惹到了她,那也是不肯示弱,

  军莉就冷笑着说:"你的家?真好笑。你搞清楚,这是我爸妈的房子,要赶人,也还轮不到你。我们做女儿的回娘家是堂堂正正,关你什么事情。"碧儿就听不得一点关于房子的话,这几年,为这房子吵架都吵得伤了心,这是块心病,不能碰的心病。碧儿从内心里并不稀罕这房子,可真要有人来跟她计较这房子到底是谁的,她还是忍不住很在乎,不为了这房子本身,为了这口气。碧儿就为了出这口气,回敬了一句:"我只知道,你爸妈当初说过,这房子是给军平的,你现在说这话也行,只要你叫你爸妈说一句,以前的话统统不算,我立刻带着孩子走,没谁稀罕你家房子!"

  军平妈本来听到军莉这么说话,也觉得有点过分,可听了媳妇的话,更觉得过分,尤其是扯到房子上,军平妈不由得不护着女儿说:"碧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谁也没说过这房子不给你们,你成天惦记着你不累?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可你要为这个赶军莉走,就是你不对了。军平是我儿子,军妍军莉也是我女儿,我不能有了媳妇就不管女儿。再有,这个房子,是经济适用房的指标,当时是按照家里的人头算的面积,他们三个每个人都有一份,我两个女儿不和弟弟争,那是她们懂事,知道谦让,不是她们没有资格争。要说回来住,她们每个人都有资格回来住。说到底,这房子,也是她们两个姐姐让给军平的,都是好意,你怎么就不领情?"

  碧儿这下真气哆嗦了,明明军妍军莉结婚,军平妈都给了钱,给的钱不比这房子的三分之一少,军平爸妈还曾经当着媳妇女婿的面说过,三家是一碗水端平的。也就为了这房子,军平妈还老觉得儿子媳妇讨了便宜,女儿吃了亏,所以经常拿点小钱去贴补女儿,碧儿就没有见过这种贴补,有时候还跟军平叽咕几句。比如那种人情来往,军平两个姐姐弄得手笔那么大,最后,都是军平妈自己拿钱出来以女儿的名义给儿子媳妇,不为别的,为争个面子。可碧儿回的礼可都是真金白银自己口袋里掏出去的。碧儿对军平妈这种做法本来就很有意见,觉得这就是变相地贴补了女儿,还让媳妇花那些不该花的钱。最后,还要她这个媳妇领两个大姑子的人情。碧儿认为,自己早把军平妈看得透透的,可也只能认了。碧儿想,你这样做了,我也认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明白地说出来。军平妈这样一说,仿佛她冯碧儿成天就惦记他们王家的这套破房子,惦记了还惦记不着,碧儿这么一想气可就忍不住。

  她对军平妈说:"你别这么说,没谁要你女儿让,也没谁惦记你家的房子,算我错信了你们。你说句明白话,这房子我们没份我都没意见,明天我就叫你儿子去买房子,不用你出一分钱,他该欠银行的欠银行去。买了房子我们就走,叫你女儿来住个够吧。"

  军莉指着碧儿就说:"你别以为你抓住我爸妈当初答应的话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那房子是我爸的名字,我们不要,那是看军平,要是有人成天惦记着,我就叫她惦记不着。有本事自己买房子去,别一天到晚折腾军平。军平已经给你房子住了,没义务给你再买房子。"

  军莉遗传了军平妈的一切优点,尤其是口才和逻辑性。她是自视极高的女人,从小被妈捧着,在学校被老师捧着,在同学里被男生捧着。军莉看别人,总有点目无下尘的清高劲。这也是她第一次感情失败后一蹶不振的原因。她真对那个计算机系的男生肖强有很深的感情,但她更受不了的是在肖强面前那种输给另一个女人的感觉。所以这些年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如意,和郭智的日子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过。可这次生孩子,就算她再不食人间烟火,也得面对这些家长里短的闹心事。孩子出生还没满月,和郭智吵架也不知道吵了多少次,而目的一个也没达成,军莉心里的那种烦恼就别提了,她觉得谁都和自己过不去。回到家,弟媳妇居然都赶自己,这里也不是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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