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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干年后她就一再地后悔,但没有后悔的余地,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尽了力,供养一个学生,她43岁就患了关节炎、风湿、偏头痛等,满身是病;要是供两个,恐怕也活不到现在,早累死了,一个也供不出。

  为了弄到钱,她什么累都受了,什么活都干了,家里没有男劳力,大冬天她把11岁的一慈扔在家,一扔一个月不回来,和男人们一样握着铁镐敲冻土、挖沟渠、抬土、清河道、铺路、筛沙子;回到家里,和男人一样拉车把地里的庄稼运回家;一个女人该干的她全干了,一个男人该干的她也全干了。过度的劳累摧残了她女人特有的丽质和容颜,给她的身体永远地烙上了病痛和风霜。同龄的,一个不漂亮的女人还留着徐娘半老的丰韵,而她,除了一具机械的衰老的外壳,什么也没留下。一慈命不好,几乎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她干活,同样风里来雨里去,当母亲的自然很担忧她会像自己一样在累死累活中过早地衰老,还好,这孩子除了一双脚特大外,几乎天生丽质难自弃,太阳把她白粉的肌肤晒黑了,但没有剥去二八年华的光彩和美丽,风也不曾吹弯她青春健美的身材,即使过度的劳作,也没给她的腰身留下任何忧伤的印痕。作为母亲,素梅感恩老天爷,它放过了二女儿。

  一帆高二那年,也是最困难的一年,一两个月她袋里没一分钱,母鸡也突然懒惰了,不下蛋了,粮食不能再卖了,再卖就接不上了。她急得发疯,一帆住校,没回来,不回来并不意味着不需要钱,她可能一天只吃一顿饭,不吃菜,买半斤咸菜吃一星期……

  第一次她去偷窃,偷了邻居几个大冬瓜拿到集市上卖了,马上送钱到了学校,只留下两角钱买了盐。第二次去偷时,被埋伏的人当场抓住了,直到今天她的一颗门牙还空着。更重要的这是一次莫大的羞辱,偷左邻右舍的,等于兔子吃了窝边草,被人轻看讥笑,丢死了人!

  有人告诉她,她的前夫发财了,到北京后开着公司赚了不少钱。又有人告诉她,根据现在的法律,她可以再到法院让前夫出钱抚养女儿们。但她到哪里找前夫?怎样走进法院的大门?一进法院就要先交钱,有这些钱她情愿让女儿们吃饱一点。

  1993年,那是让她泪水滂沱的日子,提前一年,一帆正上高二,就以罕见的成绩被中国人民大学录取了。

  她突然感到老天对她已够照顾,那么多年,那么多苦难,她没有垮掉疯掉,现在太阳似乎在黑云的后面,光明和温暖不再遥遥不可及了。她似乎可以直起腰板舒口气了,不过,苦难的生活还没结束,上大学需要更多的钱,她依然很穷,穷得好几年没有一条新裤子,穷得从不吃新鲜蔬菜,但她知道太阳就在云块的后面。

  3

  素梅回到家时,已经晚上9点多了。一路泥泞,鞋子裤角溅满了泥水。

  在她家堆满了麦垛、角落里盛开夜来香的小院子里,一慈正坐在枣树下等着她回来。

  “妈妈?”扑扑哧哧的脚步声一传到门口,小姑娘就叫了起来。

  “快点,二妮,帮帮我,车轮里塞满了泥,推不动了!”素梅门还没进去就气喘吁吁地说。

  一慈忙跑过去帮母亲接过自行车,跑回屋端洗脸水,“没吃饭吧?”

  “吃谁家饭?”

  一慈走进厨房把晚饭端了出来,有些不安地坐在灯光下等待着。

  素梅洗净了手脚,换了衣服,坐在饭桌前。菜是自家种的水萝卜,放上红的辣椒,是一道很开胃催人食欲的佳肴。她几乎狼吞虎咽起来。

  一慈静静地看着母亲,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娴静地等待着。她的身后是用了十几年旧得不成体统却十分干净的简单家具,大都是素梅出嫁时的陪嫁,其中一个板凳儿,先后换了腿换了面,已看不出原来的红漆了,母女俩依然当作珍贵的财产小心地使用着。

  素梅终于放下筷子,抓起一碗米汤喝了下去,放下碗,就看到女儿向她张望过来的一双亮如晨星的眼睛。

  “妈妈,姨叫你什么事?”一慈的声音犹如她的性格,缓和,安静,但有一种焦虑。

  “还是——你的事。”素梅不打算瞒着她。17岁了,大姑娘了。

  “什么事啊?”一慈不知不觉红了脸,声音也细了起来。

  “你的婚事,还是王小虎,县委那个主任的孩子。”

  她看到女儿的脸转向了门外。外面很黑,雨过天也晴了,南边天空出现了几颗小星星,云彩后面似乎出现了一种浅浅的亮色。

  她听到她小声说:“他那么丑,听说还是神经病……”

  “人是丑了点,但你听谁说他是神经病?”素梅反驳道,“你姨家与他家都是世交,你姨什么不知道?她说没那回事。”

  一慈又没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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