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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男声:“考虑好了。”

  幸亏我们先知先觉,没有孩子,在父母面前做罪人状抽打自己的嘴巴即可,用不着在孩子眨巴着的纯真无辜的小眼神里再哆嗦一回,不亦快哉。

  起身,推门,走出大楼,我拉了拉领子,北京的冬天真要命,天色阴沉,像狗鼻子一样又湿又冷,偏偏又不到下雪的时候。

  “你去哪儿?”猪问。

  “去开会。”

  “不吃顿散伙饭?”

  “没兴趣演言情片。”

  不不,我想猪是不会演言情片的,言情片需要精致的道具和昂贵的氛围。

  我又实在没兴趣和他在某个嘈杂的小饭馆里叫上两碗面条,在污渍斑斑的玻璃杯里喝混浊温吞的啤酒,细数过去的点点滴滴,说到动情处没准还“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那,送你一段儿?”

  “谢了。”

  我拉开车门,习惯性地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然后,就傻了。

  小小的车子已经变成了一块前沿阵地,摆满了塑料梳子、小星星发卡,水晶心形贴纸等零碎,以及一只绒毛兔子。在离婚谈判开始前,我曾看见这只兔子被隐蔽在后备箱里;如今,作为“白雪公主”的代言人,它终于得见天日,宣告另一个时代正式到来。

  我放下前风挡玻璃上的遮阳板照镜子,因为我的确很想知道,哭笑不得到底是什么表情?

  在我英勇的母亲和女友们看来,我这一表现就像日本没有举国赴死而是举国投降一样令人费解。我必须承认:自己是个特别虚荣、特别懦弱、特别骄傲的家伙,并不打算为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厮打,搞得自己头破血流。

  现在,猪可以开着这辆斗志昂扬的车子前去迎接他的女统帅;而我则不得不承认:我们其实完全不是同一种人。实际上,在这段婚姻开始之初,我已经对此隐隐有所察觉,只是人总会在某些重要时刻对某些重要事情突然变得特别迟钝—这大概就叫做命运。

  一路无话。除了几个电话。

  我向老板表忠心:婚已经顺利离完,马上回去开会—要是会还没散的话。男人跑了,工作总不能再丢了,我并不想过一个史上最惨的圣诞节。

  猪则向“新人”表忠心:婚已经顺利离完,可以马上过去团聚—旧人

  已经主动下堂,这个捷报需要俩人共同庆祝。

  坐在会议室,我掏出记事本,翻开写着“十二月二十五日待办事项” 的那一页,刷刷几笔划掉“上午十点电话某某”,划掉“超市买盐一袋”,划掉“给某某杂志写两千五百字某某稿子一篇”,划掉“下午三点海淀民政局离婚”。老板探过头来问:“你没事吧?”我璨然一笑:“能有什么事啊?”

  过去人家都说: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我摸摸脑袋,健在!所以更加没什么是值得痛陈并且引人同情的。

  夜色里,我走了两站地,走向灯火通明的地铁站。上了车,一路摇摇摆摆地站着,累极,很想上前拍一魁梧男士的肩膀:“朋友,您能给新鲜的离婚妇女让个座吗?”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孕妇尚且没人让座,何况是弃妇?

  于是,我把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左手插进口袋,右手拉住吊环,把头靠在胳膊上,列车的喧嚣声音似乎渐渐遥远和沉寂,这种感觉无比奇妙,我认定自己正坐着穿梭机穿越时光隧道,黑暗中,那些花红柳绿的往事,还没容我一一看清,就呼地一下从身边闪过,就像地铁站里色彩斑斓的灯箱广告,在飞驰的车窗里虚晃一枪,就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在这天过去很久之后,偶尔上网查些东西,误打误撞上了某个音乐网站,里面有李克勤的曲子,叫做《纸婚》,我很奇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歌—逐渐丧失亲密磁场有盏红灯凄然的发亮而你仿似正怀疑你多来年同行伴侣并未达理想

  想扮成无事故岁月如常

  但我知其实你不想

  再对着我抱着我亲密如常

  去年还承诺过贫穷和病榻

  都奉陪陪着我上路离场

  但那些其实纸一张

  以爱情来填满的

  用年华维系的

  纵是银或金或张白纸

  依然完全没保障

  明明约好了开办农场

  要当儿孙将来的偶像

  来到今晚变成惆怅

  原来从前大计薄弱像妄想

  陌路

  女人能在男人那里享有特权,靠的不过是这个男人对于她还有欲望和感情。没有欲望和感情这两条绳子拉着,中间是七年或是二十年全不算数。我们成了陌路。

  “你要喝点什么?”猪在电话那头问。

  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指挥着工人在客厅中间放置一张乒乓球台,“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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