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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她的头发剪了，亮出了纤细的脖子，染成栗色的发丝衬得皮肤更白，齐眉刘海遮住了光洁的额头，一双修长的眉下，双眼黑亮有神。她和三位女主管说话时，深红色玛瑙耳环半坠在发丝与脖子之间晃来晃去，像颗肥美红润的樱桃，引诱着他想一口吞掉。

　　傅铭意有点儿费劲地移开眼睛，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眼风一扫，会议室里的声音马上小了下去，烟照吸，茶照喝，渐渐变得静默。等到鸦雀无声时，他才开口说："上周例会上关于渠江单子的事已经做了决定了。后天渠江蔡总过来，接待的事就由杨经理安排吧。小湾工程进展如何？"

　　他话锋一转，目光已经落在了陈蒙身上。陈蒙还兼着小湾工程项目的物资采购中心主任一职，赶紧回答说："合同执行得还顺利。"

　　傅铭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纸传真一扔，薄薄的纸片从光滑的桌面上滑过，流云般飘在陈蒙面前，"小湾发来的，说你嫌跑工地麻烦，两次开会不参加，请求撤了你的主任一职，让我去兼着，以后我在材料部也领份现场补贴？"

　　会议室里顿时有了按捺不住的偷笑声。陈蒙的脸涨得通红，周末是他老丈人过生日，周五就开着车带着老婆走了。他以为一个例会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小湾开发公司的人敢直接发传真告状。

　　王铁又不好护他，咬着牙心里就一个念头，傅铭意拿他的人开刀了。

　　傅铭意也不让陈蒙解释，又谈到公司网页更新的问题上，把陈蒙晾在一旁好不尴尬。

　　等会议开完，人陆续离开时，陈蒙拿着那页传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傅铭意身边，吞吞吐吐地说："傅总，这事我去处理。"

　　傅铭意却露出轻松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说："芝麻大点儿的事就要开个全体会议，小湾那帮人小题大做，没什么大不了。你给他们经理沟通一下，别闹太僵就行了。"

　　他举重若轻的处理让陈蒙诚惶诚恐。他也不笨，看到王铁嘴角噙着丝冷笑离开，就知道了傅铭意的用意。他马上反应过来，傅铭意是在告诉他，王铁能提他，他就能撤了他。陈蒙心里叹气，他是过了河的卒，只能前进。一念至此，陈蒙心生悲凉，回到办公室拿了包叫上两个人开车去了小湾工地，他打算多待几天再回公司。工地再苦，也好过待在公司两头受夹板气。

　　傅铭意在办公室里抽了支烟，敲打陈蒙的快感并没有让他心情平静下来。冯曦耳边的红玛瑙坠子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晃得他口干舌燥。

　　皮夹子里巧笑嫣然的冯曦与今天的冯曦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他难受地想，她怎么可以这样诱惑他，怎么可以让他的心情和八年前一样，遍布痛楚、矛盾和悔恨。她是在变戏法！是的，她一定是在变戏法！两个多月前她胖得叫他抽气，两个多月后她变回了从前的冯曦。不，是比从前丰满了一些，更成熟，更有韵味。从前的冯曦是单纯的学生妹，今天她已经像朵灿烂绽放的鲜花。

　　孟时的身影再次袭上心头，傅铭意心里的火苗又腾了起来，想起杭州之行他就觉得不堪。傅铭意这样想的时候，手已经拿起了内线电话。

　　几分钟后，门口传来敲门声，然后是冯曦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傅总，您找我？"

　　"坐。"傅铭意招呼她坐下。她离他更近，只隔着一张大班桌，那对红玛瑙耳坠子越发明亮耀眼起来。

　　在会议室他没有仔细看过她一眼，现在，傅铭意没有移开过眼光。他微笑着问冯曦："怎么瘦了这么多？假期全用在瘦身上了？"

　　冯曦笑道："是啊，专业减肥瘦身。"

　　她的眼神还是落在他的下巴上。这样看似正视着他，却不用真正地对上他的眼神。她脑中又想起傅铭意在杭州拖着行李想离开的背影那么冷酷决然。他真的能做到公私分明？冯曦极怀疑这点。她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他只有在专注地想事情时，才会无意识地做这样的动作。

　　傅铭意正玩着签字笔，用大拇指把笔身从笔帽里拔出来，指头一用力，又插回去。笔帽卡着笔身没有声响的咔嚓声只有他自己才感觉到，像是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找我什么事？"

　　傅铭意的思绪被她打断，放下手中的笔，往高背椅子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说："女为悦己者容，决心下得挺大啊！"

　　彼此的语气都很平常，像极了同事之间普通的闲聊。可傅铭意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就先嘲讽地笑了，再平常的语气都掩饰不住他的醋意。

　　冯曦低下了头，傅铭意当然介意在杭州发生的事情。她要不要告诉他当时的情形呢？不说就会任由他误会下去，而巴巴地告诉他又显得自己很在意他的感受似的。她暗自叹气，不由有些苦恼该说什么才好。

　　脸猛地被抬了起来，冯曦瞪大了眼睛，傅铭意竟然已经绕过大班桌走到她身边。她头一仰，脑袋就转向门口的方向，一颗心几欲蹦了出来。

　　凌乱焦灼的眼神并没有阻止傅铭意的行为，他的手抬着冯曦的后脑勺，撑着她的脸仰起。艳红的玛瑙坠子往后晃动着，像一根火柴划过，刺啦一声引燃了他心里的火。他所有的醋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俯下身，在他想了一上午的脖子上亲了一下，唇滑落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的耳环很漂亮……"

　　温热的气息痒得冯曦一颤，她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本能地往后退缩，眼睛飞快地望向门口，用力地推着傅铭意，恼火地说："这是办公室。"

　　傅铭意拽着她的胳膊干脆利落地拉起她，转身就把她抵在了墙上。冯曦急得一脚踢了过去，低声吼着："干什么你？！"

　　腿上的痛楚渐渐地在傅铭意心头扩大，他握着她的肩，蹙着眉恨声问道："为了他减肥是吧？曦曦，我当年……"

　　冯曦心里已紧张到了极点，虽说总经理办公室是套间，但只要有人走进来，傅铭意没坐在办公桌前却和她缩在角落就已经很奇怪了，两人脸上的表情更骗不了人。公司里的人哪个不是成精的妖怪？她进来时王铁就意味深长地冲她笑，冯曦对傅铭意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当年是八年前。傅总，别忘了你来分公司的目的！"她提醒着他，用尽所有力气推开傅铭意，掉头就往外走。

　　这声"傅总"彻底敲醒了傅铭意的神智。他踉跄后退了一步，撑着椅背，狠狠地喘了口气。咄咄的高跟鞋声像踩在他的心上，冯曦拒绝他带来的心痛让他拧紧了眉头。傅铭意走到窗户边，哗地打开了窗户，风猛烈地灌进来，桌子上薄薄的文件呼啦一声被吹得四下散落，他这才觉得有一丝爽快。

　　"呀！风太大了！"与冯曦擦肩而过的办公室小黄拿着要签的文件走进来看见，蹲下去开始拾。

　　傅铭意弯下腰捡起一张，淡笑道："谢谢，风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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