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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叹口气,到厨房随便找了几袋方便面,下锅煮了,就着几包榨菜,默默吃下。

  打量房间,惊讶地发现睫毛的望远镜不见了。继续观察,她所有东西都不见了。看来搬走了?连个字条也没留。估计是对我莫名其妙离开失望透顶?有点难受。扎巴死去,本指望从睫毛这儿找到温暖,如今竟然破灭。

  坐在沙发上,不想发呆。

  打开碟机,是《罗拉快跑》。估计是睫毛在家看的最后一张碟片。

  无精打采地瞅着电视屏幕,思绪一盘散沙。碟片讲一个叫罗拉的女孩疯子般到处乱跑,试图帮男友找回丢掉的一笔钱。这钱是欠黑帮的,如果找不回,男友将命在旦夕。可是茫茫人海哪儿去找?

  男友冲罗拉发牢骚:“你老说爱是万能的,爱能在20分钟内变出10万马克?”最后他们竟然神奇地找回了钱,看来爱的确万能?

  这句话发人深思,我呆呆坐在那儿琢磨好久。

  琢磨透了,起身收拾行装,下楼开车。

  ▽

  找到那家画廊。

  小老板正往墙上挂那幅《妈妈》。打听睫毛下落。他说最近没来。失望地走出来,又折回把那幅《妈妈》买下,顺便打听其他几家画廊地址,开车赶过去,没有睫毛影子,都不知下落。一个认识她的画友说好象瞅见睫毛去了西递。

  看来20分钟找不到睫毛了。

  或许20小时可以?

  开车直奔西递。傍晚到达。在古镇里里外外转悠到深夜,逛遍所有客栈,没有她的影子。

  看来20小时找不到睫毛了。

  或许200个小时可以?

  干脆住下来。第二天继续转悠,一无所获。反正没事,一住就是一星期。直到变得绝望。毕竟无法依此类推,再进行下一轮2000个小时的漫长寻找。自己剩余的人生,最多不过8个可怜的2000小时而已,再也挥霍不起。

  住在上次那家客栈。

  老太太意外得病去世。客栈没了灵魂,冷清许多。

  老头儿更加沉默寡言。奇怪的是,老太太的去世,似乎给了他什么启示,比以前温暖许多。偶尔跟我打个招呼,说上几句什么。我倒因为老太太的去世,加上找不到睫毛,对生活有点失去信心,懒得理他。老头儿只好继续沉默寡言,表情多少有点委屈。

  我每天上午睡觉,中午起床,下午坐在客栈楼顶晒太阳。

  脚翘在木扶栏上,瞅着远方高低起伏的群山,林林错错的青瓦房顶,一坐就是一下午。坐累了就在古镇里漫无目到处瞎逛,见门就进,见胡同就钻,奇怪的是竟然没找着一条死胡同。逛累了就坐到悄无人影的僻静弄堂里抽烟。偶尔感慨形只影单,不怎么痛快地无声哭泣几下。

  有时坐在村口大牌坊湖边瞅女学生们写生。偶尔有热心女孩瞅我举止怪异,好心冲我打招呼,一概不理,只是呆坐。可能呆坐时间过长,竟然被她们当成了模特,叽叽喳喳瞅着我画素描,一边表情滑稽地指手划脚评论我的五官。偶尔溜过去瞅一眼,画上的自己如同一具木乃伊?残不忍睹。只好忍气吞声被迫离开。

  饿了就去小广场露天小饭馆吃饭。

  有一家红烧石鸡做得很地道。可是菜上来却没吃过几块,全丢给了旁边一只小狗。一只很懒很脏的小土狗,甚至叫不出品种。

  小狗总是凑近每一桌,默默伫立,不叫也不吵,十分耐心,很少有人扔东西下来,被迫离开,再蹲在下一桌,如此循环。唯独我扔了很多肉,小狗好象对我有了感情,只要我从附近走过,就会摇着尾巴跑过来,在我身前背后晃来晃去,一直跟出去很远。没有任何讨食的意向,仿佛只为找个伴儿。这个让我很感动,况且我也需要个伴儿。于是每天定时去吃,小狗也准时在那儿等我。久了,小狗竟然一直跟着我,穿街过巷,形影不离。小狗主人终于有了意见,我只好放弃在那儿吃饭。偶尔去喂下小狗。

  去吃老太太的豆腐花。她老喜欢提睫毛,不好解释,只好回避。

  后来在一家老宅子客栈里发现一个小酒吧。

  客栈主人比较低调,甚至不挂酒吧招牌,客人爱来不来,这个让我很喜欢。每天晚上八九点钟,在古镇走累了,就坐在小酒吧,要上一瓶当地产的啤酒,小口喝着。听着小酒吧里天天放邓丽君的《小城故事》,瞅着门外过往行人,神色轻淡,默默发呆。酒吧从早到晚就我一人,熟了也不当外人,我没事就在他们家大院子里瞎转悠。喜欢他们家客厅大块的地砖,厚实凝重,踩在上面,什么心事都能被融化掉。

  客栈主人是个背包客,全国各地到处暴走,小酒吧交给父母打理。父母不懂放音乐,酒吧就我一人,干脆让我帮他们挑。我拿过碟包,客栈主人留下很多爵士、波萨诺瓦、乡村布鲁斯,还有少量摇滚。有一张枪炮玫瑰,很想听《Don’t Cry》,半夜三更不好打扰这个安静小镇,选了张Leonard Cohen的专辑,《Hey, That’s No Way To Say Goodbye》忧郁地飘出来。凄凉中夹杂些许暖意。我喝着酒,把玩专辑封面:Leonard Cohen背对镜头而坐,面前一片类似西递的青瓦房顶,孤单地抱着吉他,似在轻吟似在沉默,漫无边际的落漠扑面而来。

  “这人是在念,还是在唱?”

  老父亲笑眯眯地凑过来,好奇地冲我打听。

  本想回答:“他是个民谣诗人,唱歌就是在念诗。”

  可是一句话实在解释不清楚。就换了张苏格兰风笛专辑。

  “这笛子吹得真好。是民歌吧?哪个省的?”

  老父亲又笑眯眯地问。

  我笑笑,摇摇头。

  来西递的多是江浙沪一带富裕游客。当天来回,住宿的很少。

  晚上古镇特别冷清,一声狗叫能传遍整个镇子。我也如此模仿过几次,效果不错。迷上这份冷清。经常一个人到处游逛,轻声走过,水银泄地般悄无声息。

  我也有一个伴儿。一只猫。

  可能是被我的神秘诡异吸引。况且漫漫黑夜只有我一个生物在不停移动。我在胡同里轻声走,猫在胡同墙头无声跟着。我过桥,猫从桥顶廊棚上爬过。我坐亭子底下休息抽烟,猫蜷在亭脊上瞅着我打哈欠。我走累了,钻进小客栈睡觉,猫也跟着我跳上客栈房顶。我躺在床上想心事,猫则趴在青瓦房顶眯眼休息。

  闭了一会儿眼。

  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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