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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枫扭头看向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不用管她!连声招呼也不打,这里这么多事儿,谁顾得上她!"

  赵伯州扑哧一声笑了,"天大地大,老婆最大。你呀,还是赶紧回去,今晚我替你值班。赶明儿你嫂子来了,你再把我替回来。今儿啊,你就好好地、暖暖和和地睡个觉!"说完,赵伯州坏坏地眨巴一下眼睛。

  陆枫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是看来已经动心了。赵伯州也没逼他,省得显得自己贫嘴,换了个话题:"现在的小孩儿啊,太娇惯,稍微受点儿苦就要死要活的。你说,这再难受有死难受吗?唉,不能打不能骂,思想工作还得做。可是,你说一句他有一百句回给你。唉,难啊!"赵伯州连着叹了两口气,最后用摇头结束了他的感慨。

  他似乎忘了,陆枫也是家里的独子,也曾经破坏校规差点儿被劝退。但是现在的陆枫早已不复当年。人们总是很容易忘记过去,尤其是不光彩的、悲伤的,惨烈的事儿就更容易忘记。像陆枫这样严于律己的人,对自己小时候的斑斑劣迹也忘得只剩下"英雄事迹"了。所以,他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赵伯州的观点。

  其实,论外表,陆枫比赵伯州还像政工干部。胡子永远剃得发青,领子永远扣得周正,连头发都是数年如一的发型。年纪轻轻,嘴角已经有了深深的法令线,足见平日某种动作做得过多。干部们私下议论,副营长平时不爱说话,但真唠叨起来,可比指导员能说多了。有一次陆枫喝多了,天文地理,古往今来,从原始社会的狩猎,到未来的星球大战,整整说了一个晚上。那些没喝醉的人都听得精神了,喝醉的人醒了继续听。但是,如果没喝酒,陆枫的嘴巴就像蚌壳一样,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谁也别想撬开。

  不过,这时候他不太想理会赵伯州,满脑子都是隔壁的女人,整个人像在水里、火里滚,不得安宁。

  想起谈笑主动跑来看自己,就像水过沙地,他四肢百骸都舒坦;可是想起这冰天雪地,尤其是那段山路,稍不小心就可能掉进山谷,他的心就揪起来,变成了一个大太阳,火烧火燎的,那点儿甜水还没喝完就先烤干了。

  不过,前面有了赵伯州的话,又想想如花似玉的老婆在那儿等着,陆枫告诉自己,一个大男人"应该"照顾一下女人的情绪。况且好男不跟女斗,男人的风度就在于勇于承担女人这个"包袱"--因为她们天生就是给男人找麻烦的。但是,今天晚上真的会平安无事吗?那个班长今年可指望着提干呢,这次逃兵肯定让他没戏了。不仅没戏,能不能继续留在部队都难讲!陆枫还是不放心,闷不吭声地坐在那儿,在留与去之间煎熬。

  或者,晚点儿再去吧!自己的老婆,还能跑了不成?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在军校是优秀学生,在部队是优秀排长、优秀连长,又是最年轻的营职干部,前途可观。可是,作为男人,他也许还算不上优秀--如果以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经验来衡量他的成熟度,陆枫可能连及格都不够。从小到大,他的梦想就是当兵,当好兵,当元帅。他的青春期全部躁动于对战争和将帅如饥似渴的探索中,竟然丝毫没有注意本来应该关注的对象--女生!

  如果不是那次相亲,如果那次相亲的对象不是谈笑,一切都会不一样……

  谈笑很快安顿好自己。她躺在床上,听着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右手拇指扣在左手手腕上,摸着脉搏跳动的频率。一、二、三……这是对付失眠很好的办法。在母亲走后的日子里,这个法子曾帮她走出阴霾,帮她重新面对生活。曾经她一度以为再也不需要它了,可是今夜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它,而且还不管用了!

  眼角湿漉漉的,谈笑拽着被子一角擦了擦。不许哭!不然明天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被人看笑话。更何况,那么一个男人……唉,说他什么好呢?想起陆枫,谈笑忍不住长叹,耳边听着自己的叹息混杂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越发显得孤单,泪水已然喷涌而出。心中似乎有两个小人,一个已经晕倒在地,另一个只能无奈地叹气。

  说不清什么原因,或者是根本不愿意去探究问题的根源。只是在这个时刻,所有的记忆片段在兜兜转转了无数个流年之后,终于集中到某个轨道上突然来袭。猝不及防,便悲从中来,她不由得潸然泪下。或许未见得有多少可触的痛楚,只是如此难过,无法自持……

  深渊中,谈笑看见母亲的脸,一样的潸然。

  难道,这便是女人的结局?

  谈笑索性披衣下床,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夹着雪花,冰凉沁骨。这才是她熟悉的感觉。世事本应如此!

  就像三年前那样的大雪天,鹅毛大雪覆盖了故宫角楼的重檐琉瓦。她开着车跑在最喜欢的景山前街上,并不知道即将见面的男人会带给她怎样的一个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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