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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他一直用厌弃的眼光看她，厌弃她的笨拙，厌弃她的愚蠢，更是厌弃她的怯懦。

　　苏惠被家人送到县城读高价初中，跟贾嘉聪一个学校，贾嘉聪拒绝承认认识苏惠。

　　"知道吗？每周回家的时候你不准跟我一起走，我坐前一趟车，你坐后面的。"十五岁的少年冷冷地说。

　　十三岁的苏惠点头，眼睁睁看着他上车。有同学招呼她上去，她不敢，只低头站在车站边，等车开走了才抬起头来，她以为贾嘉聪能在车上回头看她一眼，但是没有。

　　贾嘉聪留给她的永远都是背影和不耐烦的口气，"你怎么那么慢呢？""你怎么那么笨呢？""你怎么就不会聪明一点呢？"苏惠无法反驳这些话，她只有笑，笑着说："是啊，所以你要教我啊！"每当听见她这样说的时候，贾嘉聪的脸上有无奈也有压抑的怒火。

　　"嘉聪哥哥，不能稍微对我好点吗？"

　　"没有办法对你好！"

　　"可是我对你比我对爸爸妈妈都要好！"苏惠不明白贾嘉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不满。她知道他的家很穷，他的父亲母亲并不是有本事的人，他的家还是最老式的三间瓦房，过年节的时候连置办一个像样的酒席也不行。她记得过年去他家里吃饭的时候，他的爸爸永远都带着讨好的笑看自己的爸爸，他的妈妈永远在厨房里忙碌永远忙着给客人添茶倒水却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谈。她只知道每次去了他的家里，他对她就会格外地坏。那个时候的她不明白，她以为只要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他应该就会高兴的啊！

　　"我不要！"贾嘉聪说得咬牙切齿，清秀的五官也会有些扭曲，"你能给的都是我不想要的！"

　　苏惠并不明白贾嘉聪的话，她总是乖乖听话等到只能坐最后一班车回去，车从县城开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沉沉，母亲张桂玉会冷着脸在车站等她。她只得说："很多作业不会做，做完了才回家。"

　　张桂玉骂道："你要有聪儿的一半，我少活十年都可以！"张桂玉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她最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不过是"让我少活十年"。

　　回到家里，贾嘉聪的眼睛里会有只有她才明白的那种挑衅，他就是等着看她的笑话。苏惠明白，但是说不出来。

　　贾嘉聪很顺利地又升到了最好的高中，而等到苏惠中考的时候，成绩却更是惨不忍睹。苏惠不知道成绩拿回家里迎接她的是什么样的后果，只沿着一条条密布的小河沟走，她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谁也找不到她。

　　小河沟里的水并不清澈，但是水生的芦苇很茂盛，只要坐在岸边的芦苇丛里，从路上走过的人是不能发现的。苏惠躲在芦苇丛里，小小的世界就安静下来了。

　　芦苇丛里的蚊虫很多，只一会儿她裸露出来的小腿上就满是小红点，她用力去抓，皮肤上留下一条条的痕迹。

　　"你躲在这里吗？"

　　苏惠抬头，看到贾嘉聪站在芦苇丛边上，下巴微微仰起，眼睛里还是不耐烦。他的身高已经长了很多，身体更加修长，原本尖瘦的脸上长了些肉，五官显得柔和了许多。他提起脚走过来，苏惠往里面更缩了一缩。

　　贾嘉聪弯腰捡起那张成绩单，嘴角勾起一个笑。

　　苏惠红了眼睛，伸手抓过成绩单塞嘴巴里嚼了。

　　"你是猪啊？你不拿成绩回家你爸就不知道了吗？他都打电话给你老师问了！"贾嘉聪很干脆地坐在苏惠身边。

　　苏惠有点受宠若惊，她知道贾嘉聪是最爱干净的，作业本上有一点点的污渍也不行，衣服也是力求完美，更不用说直接坐在泥巴地上这种事情，平时的贾嘉聪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夏天傍晚的风吹散了暑气，河水的凉气一阵阵上来，芦苇细长的叶片扫在她的脸上，夕阳映红了半边的天空，照得她的脸绯红，她的身边坐着的是她最喜欢的人。很多年来，苏惠的梦里出现的都是这样一个安静又充满了情意的傍晚，那一个傍晚贾嘉聪出乎意料地温柔，而这种温柔在之后的日子里消失殆尽，仿佛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样。

　　"回家了吧，叔叔不会生气的。"贾嘉聪淡淡道。

　　苏惠摇摇头，她还记得小学毕业后父亲很久都没有对她笑过。

　　"嘉聪哥哥，你说我是不是不是我爸爸亲生的？"苏惠问道。

　　"当然是了啊！叔叔很爱你！"贾嘉聪笑，白生生的牙齿露出来，黑亮的眼睛里全都是温柔。

　　"爸爸不会让我上高中了的，我不能跟你一起读书了。"苏惠伤心道，"他说你们学校一分就是很多钱，我差几百分，那些钱都够把我买下来了。"

　　"其实，你不一定要读高中啊！"

　　"我想和你在一个学校！"苏惠道。

　　贾嘉聪笑笑，"读高中是浪费时间啊，你可以先读一个中专，出来就直接工作了啊！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店，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去做，你有很多的选择，为什么一定要读高中呢？"

　　苏惠侧头看他，"那嘉聪哥哥为什么要读高中？"

　　"我啊？"贾嘉聪笑得很温柔，眼睛望向天空中远飞的鸟，"我想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苏惠不知道贾嘉聪眼里向往的是什么，她那个时候的世界最遥远的向往不过是在某一年的某一天能够嫁给眼前这个离她非常非常远的人，至于更远的，那都是空茫茫一片。

　　"但是，叔叔可能不会让我考更远的学校，也许南京就已经是极限了！"贾嘉聪语气里有着失落，脸上也有着寂寞，他愣愣地看着天空，双手撑在地上，上身向后倾倒。

　　"为什么？"

　　贾嘉聪侧头冲她笑，"我不是你们家里养的吗？我去哪里都要叔叔同意的。"

　　"那你最想去什么地方？"

　　贾嘉聪的眼睛亮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更远的，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他脸上的笑容刺痛了苏惠的眼睛，即使是不聪明的她也意识到了，他并不是要去到哪里，他只想离开，只要能离开苏家的房子，能离开这个让他不自由的地方，随便哪里都是可以的。苏惠哭丧着脸，道："再也不回来吗？"

　　贾嘉聪看着她微微笑，"不要对我太好啊！"

　　可是，怎么能不对他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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