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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杨万琴趴在吧台上淡淡道："过年那时候，我不想回老家看我爸妈那不高兴的脸，在省城也没有地方好去的。整夜睡不着，就张着眼睛看天花板和天花板上的灯，看见自己的头发里有白发，然后想想十年的时间一晃眼就过了，而这十年里我居然没有一件事是为自己做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很害怕，突然就很害怕，怕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到最后还没有人记得我。

　　"人在一个固定的环境里生活五年以上总会腻烦，为什么一个稳定的存在需要一个孩子呢？那是因为孩子会不断给你麻烦，让你没有闲心去想这些玄虚的问题，现实的生活让你厌烦但是却让你踏实，让你不会空虚。你不知道，我都能感觉自己身体里面有死气了，多羡慕年轻人身上皮肤里呼吸里的气息，那才是真正的生命力！"

　　苏惠笑道："那你就去找一个人生一个孩子好了！"

　　"麻烦！如果想要孩子，就得挑一个过得去的对象，现在这年头理想的对象哪里有那么容易啊！不过，我还真觉得肖谨不错，身材正，相貌好，精神不也错，嘿嘿！"杨万琴掏烟出来点燃，意味深长地笑，"我都有点意思去找年轻的男人试试，说不定能给我不同的感觉。"

　　苏惠打一下杨万琴，杨万琴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拿着自己的包包走掉。

　　杨万琴的痛苦就在于想得太多却没有找到真正该去的方向吧，苏惠安慰自己，虽然她目前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可以说是在失去了贾嘉聪这个明显的目标后她也迷失了，但是至少她还知道她不能失去手中已经得到的东西。

　　苏惠也从来不会去怀疑杨万琴说话的真伪，因为她能感觉得出来杨万琴说那些话的时候真实的感情，但是她没有想到杨万琴会在别人那里有那么多的谎言，也没有想到韩强会抛弃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来哀求她。

　　按照韩强的话来说，在这个城市里能和杨万琴说上几句心里话的人除了苏惠再没有别人，因此他不知道除了找苏惠还能找谁。

　　苏惠不习惯看男人在自己面前落魄的样子，在她从小到大的印象中，男人都应该是顶立家庭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应该有一定的权威，例如她的父亲与母亲，例如曾经的贾嘉聪与曾经的苏惠。

　　所以苏惠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说他已经影响到自己的工作了。

　　苏惠无奈地安排店员工作，自己领了韩强找地方说话，最后在一个小饭馆点了几个菜做午餐。

　　韩强面色苍白，道："如果你能说动万琴和我结婚是最好的情况！"

　　"你又不是不了解她，要她能听别人的劝，你也就不用来找我了！"

　　韩强的眼睛里有绝望，这种光彩苏惠很熟悉，她有点不忍心，慢慢道："其实，你应该为自己想一想。你还年轻呢，你今后的生活也不一定只有万琴一个人啊！你还有工作，还有朋友，还有家庭和父母，就算你和万琴真的能在一起了，你也不可能放弃这些东西啊！"苏惠一边说心里一边唾弃自己，给别人说大道理好像谁都会的，可真正做得到的人少。可是，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被安慰的却是她自己，心一点点充实起来，最后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真实起来，"再说了，你当初是真的喜欢万琴吗？"

　　韩强只坚持着他对杨万琴是真心的，既然真心就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苏惠先还因与他同病相怜耐着性子劝说，说了半天才发现这个韩强不过是钻在自己的牛角尖里不出来，他找人不过是想重复地要人听他说听他倾诉，至于别人说的话他是一点也听不进去的。这个男人太过深地入戏了，被自己演的一出爱情戏给感动了，又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失败，便更深切地不出来。他不过是被自己想像出来的爱情感动了。

　　苏惠放下筷子，道："我实在是帮不上你任何的忙，就跟你自己说的一样，爱情不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吗？我能帮你什么？

　　"你一个大男人，把所有的筹码都放在女人身上，你觉得正常吗？你也别怪万琴不理睬你，难道你都不反省吗？一个男人这样婆婆妈妈纠缠到底，你真是为了万琴这个人还是为了你自己？承认失败又不是很丢人的事情，再爬起来不就好了？"

　　韩强涩涩道："我只不过不想她去害别人！"

　　"你已经做到了，她不是离婚了吗？"苏惠眼睛炯炯。

　　"她骗了我，还骗了你，现在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苏惠想冷笑，她自认脾性好，可也有三分性子，道："她是自由的，哪条法律说了她不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可是，她都是为了钱！"韩强急急道，"她就最爱钱了，她要真喜欢那些男的我一句话也不多说。可是她自己以前跟我说什么谁都不能相信，就只有钱最好，我跟她说，我能让她依靠，她不但不相信我还骗我。"

　　苏惠迟疑道："你是想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

　　韩强面皮发红，"我知道她表面上看起来很强的样子，心里却很弱，一直都想有人陪她。她现在就是嘴巴硬说不和我在一起，但是真让她一个人待着肯定会害怕。"

　　苏惠怔怔道："你不是因为恨她才搞得她离婚的？"

　　"是恨啊！因为要这样放任下去，一辈子她都离婚不成的。"韩强笑笑，摸摸头发，"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但是这样后，她恨我。"

　　"她还是爱那个人的，我晓得！"

　　苏惠沉默了，默默吃完饭，送走韩强，"我没把握能说动她，但是我会尽量劝她结婚的。"

　　苏惠答应了要帮韩强的忙，但是如何着手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她仔细观察了所有人的生活，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为的都是地位事业金钱，果然如杨万琴所说，无趣得很。难免地，苏惠又想到了自己的二十几年，前二十年都生活在家庭的影子里，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中，从来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抬头看自己的生活找自己的方向，也因为有人为她安排一切，所以她什么都不用想，不需要害怕、担心、恐惧、焦虑，一切自然有人安排。

　　无知有时候就是幸福，固执地在一个自己的小天地里，小小地幸福着。可是，如果有一天包裹自己的外壳破掉了，突然要面对曾经没有面对过的一切，不得不抬起头来看清楚所有，这时才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外面的世界那么宽广，小小的一个人跟整个世界比较起来简直微如尘埃，把自己无边放大的痛苦放到世界的海洋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水分子而已。

　　那么，要如何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方向呢？苏惠抬头茫然四顾，到处都是纷纷扰扰往各个方向走的人，一个人真的是无比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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