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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玉儿“啊”地惨叫了一声,猛地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又是一声惊叫,一下子把来永从身上推了下去,抓起衬衣和裤子跳下床,又朝门口跑去。来永欲火难耐,野性上来,咬牙切齿地说:“不给你个下马威,看来你是不听吆喝了!”他扑上去,一把揪住了玉儿的大辫子,把她拖到床前。他喘了口气,左手托起她的脸,啧地亲了她的嘴一口,冷冷一笑:“小美人儿!我叫你跑!我看你还往哪儿跑!小娘子,乖乖地,今儿个,让来少爷好好地尝尝你这个小媳妇!”

  在这一刹那,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玉儿,只觉得身体像被一把锋利的尖刀给剖开了,五脏六腑全都被掏了出来。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发抖的她凄厉地惨叫了一声,泪从眼角流下去,流入了鬓发里,流进了耳朵里。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少女心中那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对来家安排了哥哥和自己的工作,挽救了哥哥婚姻的感恩之心,全在一刹那如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瓶掉在水泥地上,“咣啷”一声摔成了无数块碎片。

  后来,她回忆起这一情景时,老觉得自己当时是一头猪,被一个屠夫绑在一个木架子上。屠夫拿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剥自己的皮,一刀一刀割自己的肉。室外雷雨大作,闪电不时在室内亮起。玉儿眼里的来永,就像阎王殿里的一个发疯的恶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来永拎起床头上的裤子去口袋中摸烟时,房门钥匙“当啷”一声掉在了水泥地上。他捡起那把钥匙,扔在了古梨木太师椅上。掏出一支烟,“叭”地按着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地吐出一团团青烟来。那烟气,就在玉儿的身子上方缭绕。他得意地望着躺在身边的玉儿,像在欣赏一头被征服了的小野牛。这时,玉儿却跳下床,飞快地把古梨木太师椅上的那把钥匙抓到手,拧开锁,光着身子就朝门外雨中奔去。来永大惊,忙跳下床,扑上去追她,在漆黑的大雨滂沱的院子里的积水中抱住了她。玉儿大声哭喊:“我不活了!我要去死!我要去跳河!我要去找凤子姐……”没等她再喊,来永就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回了房中。他们的身后是一串轰轰隆隆的惊雷。

  玉儿呜咽不止:“我不活了!我要去死!我要去死!”

  来永生怕邻居听见,忙用枕巾堵住她的嘴。怕她再跑,把她反绑了起来。他搂住她,不住地吻她的脸腮,抚摸她的身子,劝慰她:“咱俩有了这第一回,就是两口子了。玉儿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地待你。今儿个,我是太爱你了!太喜欢你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玉儿,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当你的好丈夫……”

  玉儿流着泪,僵硬的、淋满雨水的身子渐渐瘫软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玉儿出了门,只见窗前的一簇怒放的月季被暴风雨打得落花满地,一片残红。吃了早饭,来永就让玉儿去单身宿舍收拾东西,到家里来住。玉儿虽一百个不愿意。可又想自己已经这个样子了,就答应了。打那,那把古梨木的太师椅,成了她的婚床。来永原先在小秀身上用过的法儿,也全用到了她的身上。他只要不出差,不喝多了酒,她的身体没有特殊情况,几乎每晚都要跟她做那个事。常常连中午都不放过。玉儿有时很惊异这个黑壮的汉子怎么会有那么旺盛的劲头。但每次她一点儿快意都没有,只觉得像一头任人宰杀的猪。

  来永担心玉儿再当售货员树大招风,就跟母亲说得给她调调工作。来永妈去商场找孙经理磨了一番牙,孙经理把玉儿调到了财务室。

  第二年春节刚过,来永摆了一桌酒,和铁哥儿们丘豹子请城关派出所所长和户籍警员“撮”了一顿,改了玉儿户口本上的年龄。这样,20岁的玉儿就成了23岁。来永把假户口本放在玉儿面前,又带她去民政局领结婚证。看着那大红的结婚证书,玉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玉儿和来永的婚礼是1987年的五一节举行的。来永的爹妈早给他用不多的钱买下了一个小院。院子东南角有一棵苦楝子树,枝叶间开满了一簇簇白中透紫的小花。这天恰好是农历四月四日,双月双日。因县纪委年初发了通令,婚丧嫁娶一律不许大操大办,对县直机关干部要求更严。每逢星期天、节假日青年人结婚的日子,县纪委还派出人员扛着录像机在各路口、饭店门口设卡检查,发现动用公车结婚者,或在饭店大摆酒席者,一律记下车号、录下像,追究当事人的责任。用公车者,罚司机和司机所在单位及用车结婚者各三千元。摆酒席超过三桌者,罚喝喜酒者每人一千元,每桌罚结婚者三千元。这样一来,用公车结婚者与大摆酒席者大大减少。县纪委的经验还在全地区推广,上了省电视台。来永父亲虽不敢违反县纪委的通令,但想到独生儿子结婚是件人生大事,也不能办得太寒酸了。来永父母手下的人听说局长的独生儿子要结婚,还是悄悄地送了不少用红纸包着的“份子”。最后,据来永妈统计有八百多元。这在20世纪80年代末的一个小穷县城,已是个不小的数字了。如按当地过去的结婚风俗办,那程序就更复杂了,又坐花轿,又坐花船的。现今有些风俗已经简化了。一般是结婚的头一天中午12点,由女方的娘家把嫁妆送到新郎家。结婚的这天早上6点,由男方把新娘接到新郎家。在新郎家门口,燃放鞭炮,由主婚人宣布婚礼开始,新郎新娘向新郎父母鞠躬,向亲友来宾鞠躬,再互相鞠躬。众人送新娘入新房。上午10点把新娘的父母接来,中午举行酒宴,由新郎新娘挨个敬酒。一般喝到下午三四点就没什么事了。古老的婚俗基本上都现代化了,唯有晚上新郎入洞房之前的“拴新娘”即拴媳妇这一习俗成了“保留节目”。

  据县史志办公室69岁的吴老先生考证,说“拴新娘”在几百年前或上千年前是“拴新郎”。即由两个儿女双全的大嫂用一条长长的红绸子或红布把新郎横三竖四绑得如粽子一般。绑新郎的大嫂叫喜嫂。有的调皮喜嫂还专门在新郎的那个宝贝上拴六个结或八个结,让新娘子含羞去解时费点儿劲。然后用一块红绸蒙住新郎的双眼,再用一块大红绸把新郎罩住。最后把新娘送进新房,让一个结一个结地解新郎身上的绸带。只许用手解或用牙帮忙,不能用剪子剪或刀子割。剪断了,缘分就尽了。解一个结,象征解一个疙瘩。夫妻俩一辈子的矛盾在洞房花烛之夜就全解开了。

  人们的愿望是无比美好的,但在这黄河故道白茫茫的盐碱地上,等待新婚夫妻的却经常是兵荒马乱、天灾人祸。新娘子没料想嫁到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有的刚过门几天就跑回了娘家,再也不回去了。还有的勉强跟男人过了几年,也熬不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趁男人不在家的工夫,抱了娃娃或扔下孩子跑到了外地。那时候,故道这地方出漂亮女子就挺有名,说“苦水河边野花香”。外乡人来拐媳妇的特别多,有时拿只玉米面饽饽就能拐走一个。

  有一天,一个庄户小伙要结婚时,专门“拴新郎”的喜嫂突然明白了什么,说:“咱们这‘拴新郎’的风俗得改改了,改成‘拴新娘’。拴了新娘就跑不了了!”并创造了“拴三天”的技法,即打新娘子入洞房起,要连续拴三个晚上。红绸带的绑法三夜三个样式。之后,喜嫂还不断改进“拴媳妇”的方法,据说有十二种。但“拴媳妇”只限于初婚的,再婚再嫁的就不拴了。这习俗解放后还一直沿袭着,但已渐渐简化,只留下了“入洞房,拴新娘”,即只拴一次。这些年县城农村的生活都好了许多,不是怕新娘子跑了,而是成了人们庆贺婚礼闹房取乐的一种方式。新郎倌对此更感兴趣,都当做是人生的一次最美妙的记忆。不少成了家的小伙子常私下互相交流“拴媳妇”的精彩情节,回味无穷。玉儿已跟来永同居了近一年,按说算不上“新”了。但要结婚,还是免不了要走下这些仪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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