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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别放在心上,那陈伯坤是有名的老淫虫,大家都知道。”有人劝道。

  那人不说还好,这话更让他不安起来,算了,还是先带月眉回家吧,谁知那陈伯坤还会出什么花招,在这里只会更丢人现眼。他等不及了,抬脚急匆匆朝更衣室走去。更衣室共有三个,前两个都没人,最后一个一推开门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紧张起来,心中掠过不祥。

  “月眉。”他叫道。走进去,只见洗手台前的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是陈伯坤,再往里便见到月眉,亦躺在血泊中。

  “月眉!月眉!出什么事了?月眉!”他抱住月眉,拍打着她苍白的脸。难以相信,就这么二十分钟,原本如花似玉的妻子成了这般模样。“月眉,月眉……”他不停地呼喊。

  她终于悠悠地转过魂来,睁开迷蒙的眼睛,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心又酸又痛,冰凉的泪水涌出眼眶,“子良,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那哭声比她的脸更苍白,更无力。

  河面上雾气弥漫,水流缓缓地向前移动。河上泊着一条船,随着水波悠闲地晃动着。她正思索着这条船是作何用处的,蓦地怀里多了一个婴儿。是个男婴,才三个月大,粉嫩如绸缎的皮肤,咧开小嘴“咯咯”地朝她笑。她紧紧抱着婴儿,突然想起原来自己是要坐船渡河。

  “船家!”她叫道。

  船夫摇船靠岸,她上船坐稳。船身划破水面,激起好看的波纹。

  “这水是要流到哪里去?”她望向下游,却是一片看不见的迷雾。

  “东边。”

  “东边?莫不是也流入海里?”

  “入不入海就不知道了,虽然是海纳百川,但不一定每条河都入海。不过这条河肯定是要流向东边。”

  “为何?”

  “太太,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江春水向东流吗?”

  她一惊,“可是现在是夏天啊,都快入秋了,何来春水?”

  “哈哈,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春水,当然不是春天的水,而是愁,这人生啊,就是愁不断,苦不断……”船夫慢慢抬头看她,却是那解签人的面目。

  她仍似在迷雾里,嘴里轻轻念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念完,她猛然醒悟,“船家,我不去东边,我坐错船了,我原本是要到对岸去的,麻烦你把我渡到对岸吧。”

  “太太,我这船只到东边,不到对岸。”他仍摇橹。

  “那把我渡回去吧,反正我不到东边。”

  “哈哈,人生就只一趟渡船,上错了船就回不了头啦……”他说完,加快了速度。

  “不不,我不去东边!”她一时六神无主,大叫起来。

  河面猛地起了风浪,船身被浪打得摇晃动荡,那浪一波接着一波,似乎要把船打翻才善罢甘休。一个大浪打来,她紧紧靠着船柱,浪去怀空,婴儿无影无踪—“啊!我的孩子!宝宝!”

  她眼睁睁地看着婴儿被卷入旋涡,消失在水中。她欲跳下水去救,却被一只手拉住,望去,那解签人一对乌黑的眼珠似点破玄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不,我不管,我只要我的孩子!我只要孩子我只要孩子我只要孩子……”

  “三太太!三太太!”有人拼命叫她,微微睁眼,是小红。

  “终于醒了。”小红呼了口气,“太太,你都睡三天了,刚才还在拼命大叫,肯定是做噩梦了。我这就告诉老爷去。”

  原来是在家里,她舒了口气,那就是说孩子没事,只是做梦而已。是的,一切都是梦。

  她看到子良来到了床沿,她急切地想对他说:“告诉我吧,一切都是梦而已。”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子良扶她躺好,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久久不语。为什么不说话,子良,为什么不看着我,看着我啊!终于,子良正视她,轻轻说了一句:“月眉,孩子没保住……”这句话如晴天霹雳,打掉了她仅存的希望,她脑子一下子变得空白,过了一会儿才流下泪水。子良握着她冰凉的手,陪她一起落泪,而后猛地拥她入怀。

  舞会那一幕果真是她的噩梦,却是活生生的噩梦!天啊,老天爷对她太残忍了!她猛地想起了那支签,想起了那个梦。“‘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可是这随水而去的不止我的愁,更是我的血泪啊,莫不是我的一生,注定了这般命苦……”

  子良的话语越来越远,容颜越来越模糊,她的眼帘慢慢垂下,又昏死过去。

  一把锁能够锁住一扇门,却锁不住一颗等待的心。门里的时空也许已经凝聚了,门外的等待却依旧继续。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失望,青石板上的脚步无论轻快或沉重,却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送走了春华,却无法换取秋实。

  “吱!”推开门,丹姑太还在昏黄的灯光下绣花。

  “月眉好些没?”

  “还是很恍惚,总是昏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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