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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姚继宗收住笑容,黯然道:“真是舍不得你们俩,尤其是你,苏珊—我的战友。”

  阮若弱又何尝舍得离开这个大唐朝里唯一的“同胞”,然而时势所逼,不得不……“刘德华,我也舍不得你。”说得眼眶泛红起来,再说下去,竟要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了。

  此情此景,若是平时所见,李略肯定要吃醋,但此刻他也只是黯然。他深知阮姚二人的情谊非比寻常,此刻提到离别,必然要心乱神伤,他自己要离弃家人而去,又何尝不是离愁别绪满怀。于是干脆轻轻开门出屋,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但是门一打开,李略就怔住了,竹篱外四周都围满了王府侍卫,院子正中昂然站着的一人,正是他的父亲静安王。

  静安王盯上姚继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天夜空中的吊篮里,影影绰绰地能辨认出有两个人,可以断定其中一个是阮若弱,那么另一个呢?是谁做她的帮手。起初静安王猜想是玉连城,他特意派人去查实玉连城当晚的举动。玉连城虽然曾经外出过,但子时后就回府了,显然他不在飞行物上。那么这个人是谁?

  王妃此刻却想起来了:“那个阮家姑娘,素日里和一个叫姚继宗的来往甚密,莫非是他出面帮的忙?”

  静安王有这一点线索,立马着人去打探。姚继宗当晚夜出是背着家人的,姚府里一干人等只当二少爷在屋里睡觉,一时没查到他什么把柄,竟似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只是静安王把运回府里的“神舟五号”,分开着人拿去出售油布、藤筐等地方查实是何人所购时,竟都众口一辞道:“这是一位姓姚的公子来特订的。”油布要格外厚韧,藤筐要格外结实,当时都是姚继宗不厌其烦反复交待过的,自然在这些掌柜的心里留下深刻印象。这话一报到王爷耳中来,他当然知道这个姚继宗并不清白了。

  静安王确定了姚继宗是同谋,却沉住气并不打草惊蛇,反倒十二分地谨慎行事。他从九门提督那里借调几个上等捕快,个个都是精于盯梢的好手,王爷亲自耳提面命,嘱咐他们一定要盯死这个姚继宗的一举一动,且不能被他察觉半分。他去哪里见什么人都要来报告,若是出城离京,更加不能耽误,须即刻禀报。王爷已然心知要找回李略,只能在姓姚的身上下足功夫了,而且不能有失,否则更无处寻人去。

  王爷押在姚继宗身上这步棋是押对了,而且布署也相当精密小心,姚继宗虽然不是个蠢人,但输在自以为没有暴露的麻痹思想上。他完全没有想到已经被人盯死了,前脚方一出城,后脚立马有人快报给了静安王,有人继续跟着他走。王爷得到消息,刻不容缓地带了人马紧随而来,把他们三人堵在屋里,逮了个正着。

  “爹……”李略失声唤出来,屋里正在伤离别的两个人听得一震,忙扑到门口来,看到外面那副兵临城下的场面,也都愣住了。

  静安王看着李略,终于找到他了,这么些天揪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担忧之心一放,恼怒之心顿起,恨恨地道:“你还认得我是你爹。”

  李略垂首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也很有些愧对生他育他的父母。静安王的脸色寒冷如严冬,一双眼睛更是冰雪凝结般,冷冷地朝着一旁的阮若弱扫去,见她布衣荆衩,容颜清丽,倒果然如玉连城所言,绝无半点狐意媚人之态。只是,怎么也把自己的儿子迷得如此不分轻重,竟然抛家弃国与她双双私奔。难道,其狐媚在骨?

  只是扫了她一眼,王爷便不再看她了。他的眼光看定李略,沉声说道:“略儿,如果不想我为难你这两个朋友,以及他们的家人,就老老实实跟爹回去。”姜到底是老的辣,静安王完全不跟李略多费唇舌,知道这会跟他讲大道理是无济于事,但真叫几个人去抓他走又未免场面难看。于是摆个选择题在他面前:你自己二选一,走还是不走?不走的话,潜台词你自己去想。

  被父亲将上一军,李略整个人完全僵住了。这个选择题,看似有得选,其实根本没得选,他如何能够,让父亲“难为”阮若弱和姚继宗,甚至波及他们的家人?

  阮若弱和姚继宗也听得心头发震,他们都是聪明人,能听得出静安王话中暗藏的要挟,不,甚至不是暗藏,是赤裸裸的要挟。阮若弱还犹能镇定,毕竟她早从王妃那里感受过恫吓之辞,心理有所准备,姚继宗却失声喊出来:“你这是在恐吓,大唐朝没有法律了吗?”

  静安王眼光如霜刃射向他,冷冷地道:“律法?是我们李氏皇族的律法。”姚继宗张大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封建社会里,虽然场面话说得漂亮,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实质上统治者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律法只适用于平民百姓,达官贵人基本上可以视律法于无物。

  静安王并不肯多给李略时间,他转身出院翻身上马,再指着身边一匹骏马朝儿子厉声喝道:“略儿,上马。”

  李略咬紧牙关,别无选择地,一步一步、迟疑缓慢地走,如踏在刀尖与火焰之路,步步痛彻心扉。小小的一个院落,往日里不过三两步就能窜出去,他此时却走了足有三两分钟的时间,仿佛是将死之人不甘心走上黄泉路,苦苦拖延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终于还是捱不过这一刻,他走到了马匹前,颓然上马。直到此时,他才看向阮若弱,眼眶里已经凝满了泪,像树梢上摇摇欲坠的雪。他的眼神委顿痛楚,一种深刻的绝望;他的手把缰绳握得死死的,紧到指骨节都在发白;他的身子在抖,如同此刻秋风中的树叶般瑟瑟地抖着。有多爱就有多不舍,这情意深沉丰美如大地。

  阮若弱迎着他的目光,心里的滋味,就如同被人强灌了一碗苦药,从嘴苦到心,苦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不是不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咫尺间的天南地北,霎时间的花缺月残。曾经深爱如斯,那样令人感觉如同飘摇直上十三重天的幸福,此刻却跌回现实的坚硬地面上,摔得如此狠、痛、绝望,仿佛已经粉身碎骨,一种无人知晓的粉身碎骨。

  静安王已经扬起马鞭,朝着李略的座骑一挥,马儿一声长嘶,带着李略疾驰而去了,他自己也跟上去,一队人马旋即都紧随离开。马蹄声声,击破山野的宁静,也打破了他们这个自由自在一时间的小天地。而李略,从疾奔的马背上回首看向阮若弱的李略,已然泪流满面。

  仿佛心里被重重地击上一锤,阮若弱的眼泪也溅出来,她忍不住追出几步,朝着李略遥遥喊道:“李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王母娘娘以仙凡殊途为由,划下一道天河,隔开了相爱的牛郎织女,他们年复一年隔河遥对,相思相望不相亲,却始终无怨无悔。知此情感此意,秦观于是写出了这样凄美悱恻的句子: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亦是一种不得已的退而求其次。不是不愿意朝朝暮暮长相厮守,而是银河如此浩瀚不可跨越,只得遥遥相守。而李略和阮若弱,一对有情人被分隔在现实之河的两端,亦是一般无异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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