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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名字真的有味道,人家一开口,好像都在喊你呢?”

  “我爸是上梅中学的老师,他说,什么是‘五讲四美’,想想自己的名字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关键与倪好拉了一阵家常。之后沉默、沉思。一路无话。汽车从木樨地桥左拐,一直奔向月坛南街,在国家计委大院门前停了下来。

  关键来到传达室,一个干部模样的老头一脸严肃地问:“你找谁?什么事?”不到北京,还不知道官小,就拿门卫来说吧,他要拒人于千里以外,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关键填好会客单,拨通了叶群力的电话,并把话筒交给传达室的老头,叶群力在电话里对老头说:“叫他们进来吧,1栋301。”

  倪好把车停在计委大院停车场,把音乐声音调大,听起张学友的歌来。关键夹着公文包,兴致勃勃地来到叶群力办公室。十几年不见,这一见分外亲切分外激动。

  “老样子嘛,还是这么精瘦精瘦的,跟大学时没多大区别。”叶群力握着关键的手,非常惊讶地说。三十七岁的关键按说毕业后的这十多年里,当秘书,当乡长,当副县长,当副主任,生活水准一点也不低,可就是胖不起来。他的一米八的高个,瘦削的脸庞再加上永远写在脸上的微笑——这种憨厚、纯朴的样子,常常让上面的领导、下面的老百姓都看着顺眼,看着舒服,尤其是让老百姓觉得无比亲切,对他有一种充分的信任感。

  “我这个样子,左看右看也是个清官,哪像你?瞅瞅这脸吧,满面红光,瞧瞧这肚子,浑圆饱满,老百姓一看就知道是腐败分子啊!”关键打趣道。十多年前,如果谁拿叶群力与关键比胖,绝对没有人站在叶群力一方,那时候的叶群力总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体格单薄,面黄肌瘦。今天看来,谁还认为这就是从前的叶群力呢?肥头大耳、天庭饱满、气宇轩昂,双手叉腰的样子,似乎具有伟人指点江山的风度和气质。

  叶群力一边给关键倒茶,一边往自己杯里续水。他说:“老同学啊,北京的气候太干燥,你要多喝水。年初你们省计委许主任来我这里,他们那里办公室主任调到一个市里任副市长,空出个位子,我跟他谈到过你的情况,他说把握很大,回去同几位副主任通通气,研究后就给我回复。 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想,到时候定下来以后给你一个惊喜!谁想你臭小子到北京来啦,搞什么驻京办主任!”叶群力重重地在关键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关键的情感有些把持不住了,脸上露出了憨实的笑,说:“让你费心了,这些年在县里、市里都不顺,有时候自己都害怕,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呢……”关键“唉”地叹了口气,沉重得如同历尽了人间的风雨和沧桑。

  空气凝固了几分钟,他们谈到了那终生难忘的大学时光,那时光似乎可以逆转的美丽校园,那校园里静静的湖水,那环湖的流连小路……后来他们又谈到了各自的家庭、婚姻和工作。叶群力告诉关键,大机关更不好混,这么多年来才悟出一点点道来。就拿走路来说吧,也很艺术呢!你不能走快,一快就显得急躁,缺少稳重和大气;你也不能走慢,一慢,就显得暮气,缺少自信和生气。你不能低着头走,低着头走,人就显得犹豫胆怯,疲软拖沓,就有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是不是犯了错误啊?”你也不能昂着头走,昂着头走,人就显得傲气冲天,目中无人,也许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这人真是小人得志啊!”北京的水深啊!就连看门的老头,扫街的大妈,也许都有一定的来头呢!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关系,千万不能太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时候,准成的事,一宣扬就泡汤了,在这大机关,不容易啊,你必须多干事少说话,硬软适中,不愠不火,不卑不亢,让别人摸不准你的经脉,找不准你的死穴,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天南海北的聊侃中,关键不忘此行的使命:“明年3月19号,我市举办北京老乡聚会活动,我想请你作为特邀嘉宾参加,给老同学一个面子吧。”

  “我什么时候不支持你啊,一定参加一定参加!”叶群力边看表边笑道,“晚上我做东,为你接风洗尘,这条街上有家叫香临天下的酒店,刚开张不久,味道不错,生意很好,老板好像是你们香州老乡。走吧!”

  陈年旧事

  叶群力喊了司机,下楼。

  “就在前头不远,跟着我的车。”

  别克晃悠悠在前面带路,奥迪紧紧地跟在后面,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俗话说:酒好不怕巷子深。香临天下这家店招牌不怎么起眼,周围并无标志性建筑和写字楼,从大街到巷子还得走五十米,一楼是歌厅,三楼是舞厅,夹在中间装修得非常简单的二楼是酒店。就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店,生意却好得出奇:中餐从上午11点半到下午2点半,晚餐从下午5点半到晚上9点,食客总是一拨又一拨,像园子里的韭菜,刚割了一拨,一眨眼的工夫,又齐刷刷长出一拨来。因为没有预订,包间是没有了,只好在大厅找了个桌子坐下。

  叶群力虽是北方人,但对香州菜谱很熟悉,点起香菜来,行家里手似的。他要了一盘风味鱼头,一份香之驴,一罐藠头泥鳅,还点了一份例汤跟两道青菜:红菜薹和雪里红。

  “喝什么酒?”“还是喝香州的香州大曲吧!”叶群力扬起脸说。

  关键摇摇头,摆摆手,赶紧劝阻说:“叶兄啊,喝啤酒吧,我们意思一下就行了吧,昨晚真喝过了。”

  “不行!不行!”叶群力用毫无商量的口气说,“小姐,来瓶香州大曲。”稍后,叶群力面带微笑地调侃起来:“怎能喝啤酒?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要提升;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喝白酒喝红酒,这样的干部要调走;能喝红酒喝饮料,这样的干部不能要;能喝啤酒只喝茶,这样的干部要调查。”

  两个司机显得很拘谨,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只闷头闷脑地吃菜。感情深,一口闷 ;感情铁,喝出血。关键豁出去了,和叶群力碰杯,再碰杯,喝得干脆喝得豪放喝得气度非凡。

  正喝得风生水起时,叶群力突然问关键:“你和黄瑛还有联系吗?她如今都已是副教授了呀。”

  提起黄瑛,关键怎能忘记呢?那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啊。遥想当年,冰清玉洁、秀外慧中的黄瑛,是大家公认的校花。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天生一副金嗓子,她唱得像黄莺一样婉约动人的歌,迷倒了大学所有的男生;然而情窦初开的黄瑛却偏偏爱上了来自香州乡下的穷小子——关键,那时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关键写的一首叫《眼睛里的囚徒》的短诗,彻底把黄瑛征服:

  你眼膜的门没有必要锁上

  你睫毛的窗没有必要关上

  我愿成为你眼睛里

  永生永世的囚徒

  但我不是罪犯

  怎会越狱?

  我要在你的眼里

  建造永远的家园

  长居下来

  直到你

  把眼睛静静地闭上

  把我静静地锁进心里

  后来,这首发表在先锋诗歌刊物《诗歌报》上的诗和他们的爱情故事,在校园里广为流传。

  再后来,他们的故事被黄瑛当教授的父亲知道了。在那个炎热的7月的某个黄昏,黄教授约见了关键,很理性地告诫关键:你们的事,我知道了,不现实啊,如果你爱她,就更应该离开她。毕业前的那天晚上,关键正式向黄瑛提出分手:“瑛子,我不留北京了,家里来信让我回去工作,我们分手吧。”黄瑛撕心裂肺地追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关键违心地回答:“不为什么,也许为我自己吧!”说完后,关键泪流满面,飞也似的跑了,只把呆若木鸡的黄瑛交给了漆黑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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