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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章树立的朋友多。他的朋友,官场多,商界多,文艺圈里多,三教九流都有。虽然说与他的职业不无关系,但更重要的是与他的性格有关,你看他整天乐哈哈的,还从来不发脾气,总是和风细雨的样子,谁不愿意交他这样的朋友呢?就拿章秀才说话来说吧,他可以在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话,也就是经常讲某种圆滑之人的说法,他能见鬼画符,见佛烧香,见菩萨作揖。可以说,章树立说话,雅亦雅得,俗亦俗得,是上了境界的。

  两人正聊着,王平之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他把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得胖墩墩的易瀚林往屋中间让,关键和章树立同时起身,一人握住易瀚林的左手,一人握住了他的右手。易瀚林的手掌大,很有力,在和关键握手的时候,就像在井下挖矿时紧握铁锹一样使劲,把关键的手握得生疼。关键想,这也许是他交朋友的特殊方式吧?不用劲就好像没有诚意一样。

  王平之介绍说:“关主任,章秀才,这是易老板,以前在广东挖矿,现在想来北京淘金。你如果知道哪里有好项目,帮忙介绍一下噻。”

  “那当然,我们都是老乡嘛。”关键笑道。他瞥了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易瀚林,问:“易老板是香州哪里人?”

  “白果市上马乡的,你去过吗?”易瀚林边掏出一盒大中华给大伙派烟,一边咧开嘴憨厚地笑着,说,“我堂客是清水县的,两年前你在那儿当县长,我陪堂客回清水给丈母娘拜年,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哦。我也是清水的,正宗老乡啊。这里就是我们自己的家,以后要多来噻。”关键说。心想,章秀才说这家伙没读过几年书,不对呀,好像水平不低嘛。说话有条有理的,很有分寸,还掺和着一些马屁,又能把关系一下子拉近了。我本来在清水县当副县长,他却说当“县长”,故意把“副”字省掉了,让你心里高兴。尽管把“老婆”用香州话说成“堂客”,土了一点,但绝对不是一般的水平了,到底是在一些大场面走动过的人物啊。

  章树立见关键和易瀚林东拉西扯,赶紧打尹中山手机,问尹中山到哪儿了。电话中尹中山说,“实在不好意思,来不了啦。儿子想去动物园,老婆像抓壮丁一样死拽着自己,没办法啊。”章树立在电话里直骂娘,说:“你尹处长敢放我章秀才的鸽子,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们三缺一。你等着好了,看我以后如何整死你。”尹中山反复道歉说:“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脱身,让霍主任顶顶吧。”

  霍光明一进来,就问:“什么标准?”章树立说:“今天易老板来了,就把档次提高点,玩一块吧。”霍光明满脸的惊讶,摆摆手说:“章秀才,你害我呀。我又不是硬腿,平时顶一顶凑个台子而已,太大了点吧。”“硬腿”,就是“实力”,“不是硬腿”就是实力不够的意思。霍光明一听“一块”,吓了一跳。香州人打麻将时喜欢把钱的叫法叫混了,后面的量词在这里就是另外一层含义,一块不是一块钱,而是一百元的意思;一毛呢,就是十块钱。

  章树立说:“我怎么害你,喊你捡钞票呢。”说完,他瞥了一眼关键,又说:“要不你和关主任合股,也就五毛钱的事,怎么样?”见关键点头,章树立说:“就这么定了,我去总台开间房吧。”平时,这些老乡来办事处玩,如果打扑克,一般都到霍光明的办公室,如果打麻将,一般很自觉地自己开间房,打牌时谁胡了大牌,从中抽水,实际上就是AA制。

  今年春天,香州一些县局的头头脑脑们来北京出差,向李松涛和霍光明反映说,北京不比香州,出来玩玩不容易啊,找个打麻将的地方都难。于是,酒店就买了几台全自动麻将机,搞起麻将房来。关键见章树立急匆匆向大堂走去,赶紧喊道:“章秀才,你开什么房呀?霍主任要一间得了。”

  大家一坐下,就摆好了架势。章树立望望大家问易瀚林说:“香州的规矩,你会吧?”王平之抢着答道:“哪里的麻将能让易老板不会呢?”易瀚林说:“随便吧。”

  香州麻将的打法不像北京广东那么复杂,比较简单。是一种不带风的素麻将打法,只对将牌作了限制,如果胡小牌,必须有二、五、八牌当将牌才能胡牌,如果胡清一色、七小对、碰碰胡这样的大牌,就不需要将牌,还有一种大牌,全部都是二、五、八将牌,只要是将牌就能胡牌,也叫将将胡,这种牌一般是很难成功的。而北京广东的麻将呢,推倒胡牌后,还要以番种计番,有时候,一把牌才几分钟打完,算番却算出半天来。所以,香州人喜欢玩自己的打法——这样简单。这种全自动麻将机,跟手洗麻将就是不一样,一按电钮,把牌推入牌桌中间的沟槽中,就听见桌子里的机械噼里啪啦地响,大约半分钟的时候,信号灯一亮牌就洗好了。再一按电钮,一副牌就整整齐齐地摆在四家面前,形成方阵。章树立性急,伸手按了下骰子键,二个骰子在透明的圆盒内不停地旋转起来,五秒钟后停了下来,一个四点,一个五点,加起来刚好九点。章树立说:“嘿,今天这么好的手气啊我坐头庄。”关键站在霍光明背后看牌,面带微笑。霍光明头一局就拿了一手好牌,一对五筒,一对九筒,一对幺鸡,六、七、八索,五、六万和两张废牌。章树立当庄,他把牌一码,说:“麻将不带风,先把幺九冲。”一说完,打出一张九筒,王平之想抓牌,霍光明说:“慢,碰了。”刚过一圈,易瀚林又打出一张幺鸡,霍光明又碰了,听胡四、七万。霍光明笑眯眯地向后扭转脖子看了一眼关键说:“头一盘,点炮也不好意思胡,争取自摸吧。”可是,今天这牌就是有鬼气,跟霍光明捉迷藏似的,四、七万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摸了七八圈也不见踪影。摸到第九圈的时候,摸来一张二索。霍光明心里一“咯噔”,这张牌风险大啊,但一想到自己胡这么好的牌,利益同风险共存嘛,只犹豫了一下,就打出去了。这时,易瀚林把牌咣当一倒说:“二、五索,胡了。”紧接着,王平之手轻轻一摆,说:“我也胡了,坎二索。”这个时候,章树立不紧不慢说:“头一盘实在不想胡啊,单钓。”

  霍光明木讷了一阵,忙掏出八百块钱来,章树立四百,王平之二百,易瀚林二百。章树立边把钱往屉子里放,边笑道:“霍主任,是不是昨晚干坏事了?一炮三响,炮兵团团长啊。”关键笑道:“我们都是苦行僧,哪里干得了坏事?老婆天远地远的,想干点坏事,也是鞭长莫及啊。”霍光明见关键帮自己解围,也一语双关笑着说:“困难是暂时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你没看见老板站在我后面作靠山吗?前头赢的是纸,后面赢的才是钱。有句话说得好,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

  说笑间,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几轮过后,霍光明输了四千多,王平之输了一千多,章树立小赢,易瀚林大赢。关键叫餐饮部送来了套餐,大家狼吞虎咽地吃完,又摆开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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