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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这一天,关键一直心绪不宁。他有个特点,心情好,会不停地吸烟;心情不好,也会不停地吸烟。一天下来,差不多吸了两三盒。在烟雾缭绕中,他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一连串的人名:黄瑛、叶群力、钟国泰、唐鸣谙、徐苑、潘晓莉、刘倚锋、冯夏生、马贞南、郝正、黄大勇……如同超大屏幕上正在放映的电影,非常清晰。

  黄瑛来过几次电话。她依然喜欢孤独地坐在“茉莉之翼”茶馆,悠闲地品着茗茶吧?

  徐苑来过几次电话。他关心的那个香桂高速公路项目应该可以批复了吧?

  刘倚锋来过几次电话。他承建的香州金世纪广场应该启动了吧?

  钟国泰唐鸣谙也来过几次电话。在京工作香州老乡聚会的筹备工作,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下午5点,郝正打关键的手机说:“关主任,我现在在回驻京办的路上。你能再把章记者请过来一起吃晚饭吗?昨晚谈的事,向钟书记汇报了,钟书记非常赞成,市人大会一开就可以报道了。”

  关键赶紧联系章树立,章秀才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了。

  不一会,霍光明来电话说:“老板,我在外头回不来,被几个大学同学拽住了。郝部长他们只好辛苦您陪了,不好意思,还麻烦您转告一声,对不起了。”

  关键暗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马书记他们在一起吗?人啊,为什么这样虚伪呢?

  何以解忧

  餐桌还是昨天的餐桌,而围坐在餐桌四周的人差不多已换了一半。因为马贞南不在,大家格外轻松愉快。见章树立进来,关键单刀直入说:“章秀才,郝部长等候多时了。昨天说的那个报道,你有把握吗?”章树立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你们一施行我就发表不行么?”郝正笑了笑说:“今晚只喝酒,不谈公事。”

  刚开始,大家还比较客气比较斯文,几杯酒下肚后便越来越随意起来。曾几何时,黄段子在中国餐桌上流行开来,并且愈演愈烈,好像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作料。黄大勇见桌上只有苏可可一个女性,就死缠烂打灌她的酒。苏可可喝了两杯后,见黄大勇不怀好意成心想把自己搞醉,就按兵不动了,不喝。

  黄大勇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倒进喉咙,笑了笑说:“苏科长,到底是组织部重点培养的美女干部啊,敬酒也不喝啊。”

  苏可可红着脸说:“不是的。”

  关键似乎第一次突然发现了驻京办的才女,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苏可可身高应该超过一米六,白白净净的苹果脸因喝了酒的缘故,已变得绯红;妩媚水灵的眼睛,高挺浑圆的乳胸……她端庄地坐在桌前,像水面上轻轻停着的蜻蜓,又像林木上尽情睡眠的蝴蝶;所有的女性的美丽和风情,似乎都能在那富有弹性和活力,高挑而又健美,丰满而又苗条的身上充分展示出来。

  苏可可见关键看自己,忙把羞涩的目光收回,就更加妩媚可爱了。

  关键端起酒杯打圆场说 :“郝部长,黄局长,你们难得来京指导工作,我敬你们一杯吧!”干净利索地喝完后,又叫服务员斟酒,接着说:“章秀才,我也敬你一杯,报道的事情劳驾你放在心上!要不钟书记马书记拿我们是问。”

  “笑话归笑话,事情归事情,我保证以最快的速度搞出来吧。”章树立和关键碰杯喝了后,把目光落在郝正和黄大勇脸上,笑笑说,“谁让我们是好兄弟,有什么笑话痞话不能说呢?郝部长、黄局长,你们说是不是?喝!我们喝一杯!”

  俗话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关键一整天神情恍惚,感觉马书记表面上对自己关怀备至爱护有加,实际上早把自己划分到另外一个队伍里去了。其实,我关键何尝不是同苏轼一样?无“党”,无“派”啊。想到这里,怎一个烦字了得。酒,只有酒才是好东西,能解千愁啊。

  两瓶白酒,说笑间便瓶底朝天,四个男人喝得弯弯歪歪的。关键半醉半醒地,说:“小苏再上一瓶。”苏可可说:“大家都差不多了,算了吧。”关键说:“又没叫你喝,你管什么呀?何况大家都没尽兴。”

  酒桌上,一般没醉的人都说自己醉了,而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有醉还能继续喝,关键今天的状况应该属于后者,至少介于两者之间,已到了醉与醒的边缘。见苏可可坚决反对,章树立摆摆手笑着说:“尽兴了,兄弟们尽兴了啊。革命工作喝酒难,万杯千盏只等闲,鸳鸯火锅腾细浪,赌博桌上五更寒,更喜美眉白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今天,到此告一段落了。”

  酒席在一片哄笑中散了。

  踉踉跄跄的关键,是苏可可一路扶着走回房间的。一进门,如同拳击手刚刚经历过生死搏击一样,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他伸着无力的手,喃喃地说:“水,水。”苏可可赶紧装了杯矿泉水递过去。关键“咕噜”一口气喝了,醉眼蒙眬地望着苏可可,想说一句感谢的话。苏可可接过杯子说:“我帮你再倒一杯吧。”停顿了两三秒,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关主任,对不起,酒桌上的笑话我说的是他们,你除外。”关键说:“我还以为什么呀,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可可说:“你是个高尚的人!这么多领导中我只崇拜你,真的。因为你是诗人,诗人都是好人嘛。”关键很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苏可可说:“我读大学时在书店买到过一本您的诗集,其中一句诗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用眼睛安慰眼睛,用心破碎心!您是个忧郁的诗人。”

  自己是高尚的诗人吗?自己是忧郁的诗人吗?十多年前,自己作为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曾出版过诗集《爱人,请接受我一生的伤痛和幸福》,在各院校轰动一时。毕业时,由于自己自惭形秽,再加上黄瑛当教授的父亲百般阻拦,一气之下便和相爱多年的女友分道扬镳。之后,就一直心灰意冷,不思进取。是现在的妻子楚岚接受了自己“一生的伤痛和幸福”,重新唤醒了内心沉睡多年的豹子,斗志又回来了。从内心深处,关键对楚岚充满着无尽的感激。这些年来,在一中教书的妻子孝敬父母,抚养女儿,里里外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负重。而自己呢,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出差或下乡,有时候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影儿,但她毫无怨言,一心支持自己。就拿自己调任驻京办来说吧,楚岚为了不拖自己的后腿,从来都不说来北京看自己,每次在电话里总是鼓励自己说,家里你就别操心,把工作搞好就行了。

  迷迷糊糊中,关键觉得头昏脑涨,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突然,“哇”的一下,秽物像山洪暴发一般吐了出来,哗啦哗啦地喷洒在沙发边、苏可可的身上和干净的地毯上。就这样无力地躺着,像一架被卸掉某个重要零件的摆放着不中用的机器。蒙眬之中,感觉到苏可可在手忙脚乱地脱自己的衣服,用毛巾擦洗自己的脸、手和脚,又似乎听见清洗地毯的声音,搓洗衣服的声音,洗澡的声音……

  关键在迷迷糊糊蒙蒙眬眬的状态下开始做梦了。

  一个妙不可言的梦。

  他梦见楚岚来北京了。他陪她看天安门、故宫,游颐和园、恭王府、雍和宫,看天坛、孔庙、太庙,游长城、十三陵……他带着她恨不得把北京的名胜古迹走遍。有人说,要了解中国十年的历史——看深圳,要了解中国百年的历史——看上海,要了解中国千年的历史——看北京嘛。楚岚是第一次来北京,结婚十多年从来没带她去过什么地方,一种负疚像寒冷的北风袭击着关键的内心—— 一定要让妻子在北京的短暂日子里快乐并幸福着!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走了几个地方便累得趴下了。夜里,脱得精光的妻子,静静地躺下后,温柔地拥抱着自己,她的软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脖子、胸膛……她的手指像火种,所到之处燃烧着火辣辣的快感。

  梦中,躺在自己身旁的一开始好像是楚岚,后来突然变成了黄瑛。关键脑海里倏地闪出一个念头——“不得了啊,这如何是好?”就醒来了。

  当他睁开沉醉迷离的眼睛时,惊呆了。只穿着薄薄睡衣的苏可可侧身躺在自己的身边,睡衣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片眩目的雪白,那是深深的乳沟和高耸的酥胸。她那样慵懒舒服地睡着,嘴角露出香甜的微笑。

  关键赶紧把苏可可叫醒,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没好气地对着苏可可吼道:“怎么会这样?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惊慌失措的苏可可,用手捂着胸,蜷缩着在床上,有点瑟瑟发抖。她用哀怨的眼神望着关键,讷讷说:“您昨夜吐了一地,我不放心,就留了下来陪您,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对不起。”

  关键没消一点气,继续恼怒说:“这,这,这我不管!你怎么会这样呢?快走吧,人要懂得自重!”

  苏可可麻利地穿衣服,泪水刷刷地布满了双颊,很委屈地说:“我们本来没什么啊!假如真有什么的话,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嘛!”说完,她羸弱的身影转眼消失在走廊那头。

  关键点了一支香烟,心情在烟雾缭绕中慢慢平静了下来。没什么就好,我们之间没什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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