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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不就是几张破纸吗?整天看你在写也没见你写出个什么名堂来。”母亲挖苦着父亲。父亲最怕别人提他什么也写不出来,那是他的痛处,他的脸气得有些变形。

  “天天面对着你们这些浅薄的女人,我能写出东西来才怪?”父亲就是那一天收拾东西搬到了他单位的那间宿舍里,开始他的准单身生活。但他并未因此而摆脱掉他那不必要的烦恼,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当时离家的最后一句话会激怒一个十岁的女孩,那个人就是我。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父亲的那间单身宿舍,我是不会让他过得舒服的,当时的我虽然还不十分明白“浅薄”一词的含义,但我知道那绝不会是一句好话,父亲当时的脸色和母亲听到那句话时的表情就证明了这一点。

  我找到父亲的单身宿舍后,第一件事就是砸碎了他宿舍里凡是有玻璃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多年的顽皮生涯让我知道玻璃砸碎了是可以让人生气的,我就是想看到父亲气汹汹的样子,那样我的报复才算是成功了。

  第二件事就是我不停地叫人去敲他的门。我知道父亲在家时是最讨厌我们几个疯闹的,那样会影响他写作。于是,我隔三岔五地去骚扰父亲。直到有一天傍晚,我又往父亲刚换上的窗玻璃上扔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砖头后,就听见那悦耳的“乒乓”声,接着我听见几声怒吼:“是谁?抓住她。”

  有几个男人和女人从宿舍的楼梯口跑了出来,我知道有些不妙了,撒开腿跑是我的本能,但估计已来不及了,我的细胳膊已被一个铁钳子般的手抓住,生疼、生疼的。我大声叫骂着让她松手,可抓我的女人手劲特大,一提溜就将我拎进了宿舍楼。在一群人的中间,那女人放下了我,我感觉胳膊有种脱臼的疼痛。

  “孙主编,就是这小丫头扔的砖头。”我听见那女人讨好的语气,我狠狠地瞪着那女人,又偏过头示威般地看着父亲。谁知这一眼,我和父亲都低下了头。

  父亲是因见了我气愤而又无奈地低下了头,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天天让他无法安静休息和工作的人竟是他认为坏了坯子的女儿。而我是因为害怕而心虚地低下了头,因为我看见父亲捂着额头的手指缝里渗出的鲜血,我虽干过不少坏事,但见血的恐怕还是第一次。

  “孙主编,你看怎么办吧,是不是让她的家长来?”那女人又讨好地说。

  “让她走,让她滚得远远的。”父亲忍无可忍地发着火,他似乎又想说那句坏了坯子的话,但他忍住了,“叫她快滚,我不想再看见她。”

  我出了宿舍楼,飞快地向家里跑去。我从小到大经常性地砸着别人家的玻璃,我喜欢听玻璃被击碎时发出的声音,每听一次都增加一次我的激动感和兴奋感,我一直这么做着、看着、听着,我已习惯了这种惩罚人的方式。只是,这是唯一的一次,我看见了在玻璃被击碎的一刹那还有另外的一种现象发生,知道了在玻璃被击碎的过程中还可以产生一种红色的东西。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人身上流出的很多很多的血,直到父亲伤好后我仍然可以看见他额头角上残留下的疤痕,它让我第一次有一种罪恶感,在我年幼的心里。

  那天我第一次想着要为别人做一件事。

  在我的印象中家里有“二多”,一是书多,父亲的书;二是药多,母亲曾是护士,而后来大姐也当了医生。所以事情发生后我很轻易地从家中拿了些云南白药和纱布,当晚我又偷偷地来到了父亲的宿舍前。我将药和纱布放在父亲门前的信箱里,然后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在听见里面有动静后便飞快地跑开了。

  此后我没有再去骚扰父亲。两个星期后我在上学的路上遇见了父亲,当时他正准备骑车上班,看见我后便停下车,拦住我,拿眼瞪我。我当时真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真怕他打我,因为他曾经几次想打我,都因母亲和姐姐们在一旁而没打成,而现在我可是一个人。

  “喂,你低着头干什么?叫爸爸。”

  我没作声,说实在的,他回来这么些年我还真没叫过他爸爸。我低着头想从他身边溜过去,他一把拽住我,把我放在自行车后座上。

  “你要干什么?”我有些慌乱地四处看看,我希望看见姐姐或者熟人,但一个都没有,我只好又看着父亲:“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告诉我妈。”

  “告诉你妈怎样?我还怕她不成。”父亲稍微使了使劲,“你坐好,我不打你。”

  我只好坐住了。

  “我问你,那天晚上的药和纱布是不是你送来的?”

  “哪天晚上?”我装糊涂。

  “就那天,”父亲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看见他的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疤痕,“就是你把我的头打破的那天晚上。”

  “我看见你的头流血了,我、我没想到会流血,我只是想打碎玻璃。”

  我不敢看父亲,我不知道他下面要干什么,我感觉他在打量我,他将我的下巴向上抬了抬。

  “放我下来,我上学要迟到了。”我挣扎着。

  “叫爸爸,我就放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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