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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赵从涤叩谢。

  我又想,人都已经去了,我这样又于事何补?只希望,让人知道皇室还是善待他家的,以后他的家人能好过一点儿罢了。

  第二天辍朝一天,晚上,我去麓州侯府邸祭奠赵从湛。满街的人都观看御驾,议论赵从湛的事情。对于刚犯大罪者受车驾临奠各有看法。

  我下车,伯方待我进了灵堂,替我加上素衣。我看见她在旁边跪着,心里微微难受。大约赵从湛家里的人把她当作自己家的人了吧,所以让她在这里。

  去看了赵从湛的遗容,现在没了昨日那样的安详,整个脸的线条略显僵硬。无语,抚了抚棺木,也不想在她面前流眼泪,怕假惺惺。回到前堂,接过伯方奉上的香,插在香炉里,宣了谥号为"文靖"。赵家的人谢了恩,然后我示意他们下去,"让朕在这里暂怀一下哀思吧。"

  全部人喏喏退出。我低声叫住她:"艾姑娘,朕想请问你一些事情。"赵从湛的弟妹都很惊讶,但是也不敢说什么,留下了她。她漠然地看着赵从湛的灵位,没有瞧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样,心里空空的。

  "你,是否要回去?"良久才问了这么一句。

  她点了下头。

  几乎绝望了,我还是要问:"你会为他留下来,为什么……不能为我停留?"

  她恍惚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我真想不到,原来是自作孽,我自作孽……"她突然冷笑了出来,我毛骨悚然地听她笑了很久,又变成了哀哭。那骇人的可怕声音在灵堂里隐隐回响,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声音直刺入我的脑中,不知是哭是笑。

  我害怕极了,终于扑上去扼住了她的喉咙,大声叫道:"你停下!"

  她被我一扑,身体往后一仰就倒在地上,我来不及躲避,也倒在她身上,她却似忘记了推开我,盯着我的脸,说:"真是想不到,我以为……我抓住了好机会,能让你与皇太后相争,后党的人失势,我与从湛就还有未来……却没想到,没想到你与太后的事情,会第一个把他扯进去……我真是自作孽……"

  我呆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原来你告诉我的……我母亲的事,都是假的……你是故意骗我,让我和母后嫌隙!你……你……"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说:"就算李宸妃是你母亲,我平白无故又有什么必要告诉你?我何必闲着没事陪你走那一趟?"

  原来……如此。

  我浑身寒透。

  都是骗我的。

  去永定陵那一夜,在失了一切的漆黑里,她伸手来握住我的手,拢在自己的双掌心中,那些温暖是假的。那些白兰花的香气,那缠绵悱恻如暗夜的雪色竹影,都是假的。她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生生写到我心脉里去的名字,艾悯,那也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这个天下的所有人里,我只相信一个。所有她的,我都心甘情愿去沉迷其中。可她给了我这样那样的梦,用温暖美丽来骗得我拿它们替代真实的生命,现在又毫不留情就把它砸碎。我像所有孩子一样的撕心裂肺,都不过是她利用来争取自己与赵从湛爱情的筹码。我宁可她继续欺骗我,我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我愿意什么也不知道。只要不醒来,那就不是梦。

  眼前大片艳红的红色,像血一样,又像是大片灰黑的黑色,像死亡一样。

  口中尝到腥甜的味道,是血的味道。我好像是咬了她的肩膀,她的血流到我口中,她大约没有觉得疼痛,因为她一直没有反应。她的身体也冰冷,我觉得她已经死了,连气息都冰凉,喷在我的脖子上,让我的血一层层结了冰花,六棱的尖锐花瓣,从脊椎开始,往下,一寸一寸封冻。

  就如同我十四岁时,开始长大那一夜,我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触摸到了她的脖颈,温热而柔软,像一只狐狸的手感。

  没有错,只要不醒来,就不是梦。

  整个世界一片模糊。她衣服的清脆撕裂声,在周围的死寂中,在仿佛还留有赵从湛呼吸的素白帐幔中,锋利一如片片致命的刀锋。我压制她绝望的挣扎,却觉得是自己绝望地在哀求她,是,我求她留下来,为我。求她给我一些东西,帮助我抵抗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慌。可是悲哀从我的体内扼紧我的心脏,把罪孽深刻在每一条经络上,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不能挣扎。

  我只是想要她在我身边,只要她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听凭年少无知时那些烟花腐烂在我的身体内,我们所有美丽的过往,被我自己践踏。

  她到最后也没有哭,她只是闭上眼睛。我想这样也好,我就看不到她瞳孔里我丑恶的扭曲的脸。

  我在她耳边告诉她说:"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派人去接你。"

  她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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