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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玄立刻跪在地上,不敢用目光亵渎端妃的容颜。而深泓无所畏惧地看着她,发现她的目光充满无奈和伤感。

  "向奴婢的儿子学习……"端妃的声音沉痛,用袖子捂上脸,不忍再看。

  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旋身而去,留下一段冰凉的香气。深泓深深地呼吸--那是她在宫廷时很喜欢使用的高贵香料,她在这里也保留这个喜好,让周身的香云与她在皇宫中并无二致。

  即使在这冰天雪地的偏僻之地,她也从来不做有失身份的事。

  深泓转过身背对月光,对他的仆人说:"起来,继续。"

  含玄不敢随便说话,一边教他剑式,一边谨慎地揣测他的脸色。直到弦月移至树梢,深泓的学习时间结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含玄躬身告退,打算去柴房做他平常的工作:帮忙拾柴割草,生火备炊。就在这时,他听到深泓问:"你一定还记得你父亲的长相。他什么样?"

  含玄恭敬地回答:"虽然他是个军卒,但并不粗暴。他对我娘很好,对我也很好,经常笑。"

  "据说,我曾经见过我父皇一次--在我出生的第二天。"深泓用他的木剑挑拨地上的白霜,"宫女曾经告诉我:那天他来看我,而我睁开眼睛,向他微笑。"

  含玄望着月光下的少年皇子。深泓的个头不高,月光把他的影子拉扯得比本人还长,可含玄不觉得有趣。他看不到主人的脸,但从那道影子中看见悲伤。

  "丝毫不记得他的长相……"深泓仿佛是自言自语,"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含玄对皇家的家事完全无法插嘴,又不敢失礼地走开,只能呆呆地僵立原地。

  "你的母亲教你什么?"深泓又问。

  含玄知道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于是坦然流露出复杂的微笑:"我娘教的东西,比我爹更多。"

  深泓在月光下玩弄他的木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的也是。"

  每个月初六,会有来自京城的马车光临离宫。乘车而来的是太安王妃派来的下人,他们为端妃送来大量时鲜或补给。对太安王妃来说,小女儿成为皇后她感到由衷高兴,大女儿的不幸也让她痛心疾首。

  宣城离宫颓废荒芜,然而端妃是那么从容宁静,五年来的每一次出场都完全没有落魄之感,令娘家的奴仆们反而代她难过。唯一的麻烦是老王妃不相信他们的禀报。她不能相信好强的女儿怎能在一处废宫中安然度日。

  这一次从马车中走出来的是端妃的弟弟。他奉母命来打探大姐的真实情况。他的母亲已经开始怀疑:下人们每次用谎话搪塞,其实端妃早就遇害身亡。

  看到端妃仪态万方地从晦暗的宫殿深处走来,年轻的永宁郡王松了口气:"娘娘,太安王妃惦念您的处境,让臣问问:近来可有不顺心之事?可有想要的东西、想见的人?"

  端妃正襟危坐在弟弟面前,木然听他寒暄一番,忽然说:"我想请一位繁阳李氏子弟来这里,教梁王殿下习剑。"

  永宁郡王怔了怔,叹息道:"这不像娘娘说的话……若非宫里默许,王府怎能每月来人探望?皇后对娘娘已经网开一面,娘娘在这时着意栽培梁王,岂不是让她平白生出忌惮?只怕日后与家人相见也难了。"

  见端妃不言语,永宁郡王又道:"况且让人进来,被居心叵测的人知道,不知又会生出什么风言风语。娘娘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宛峻……"端妃托着腮说,"梁王是皇帝之子,却不得不向军卒的儿子请教剑术。"

  永宁郡王略感歉意地垂下眼睛,缓缓回答:"宛峥姐姐,你要知道今非昔比。宣城中,除却外城侍卫可以带刀佩剑,莫说剑术教习,哪怕是一柄剑、一杆枪也不能私藏。谁知道搜出这些东西,旁人会怎么说?"

  端妃冷笑一声:"懦夫。宛嵘施舍你一丁点好处,你连勇气都拿给她践踏。"

  "唉!姐姐……"永宁郡王一句话哽在喉头尚未吐出,端妃已站起身弃他而去。

  那一天端妃有条不紊地把家中捎来的东西交给各处安排用途,也赏赐了宫女们预备过年的小玩意儿。梁王从他母亲那里得到一枚金带钩,可以挂在腰间悬剑。端妃亲手将带钩系在深泓的衣带上,一个字都没有说。可是深泓看出她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件事情。当她下定决心时,目光总是比平常更加清澈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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