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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出了玉门,道旁原本繁盛的树木人家便逐渐稀少,向前便是无边草原,郁郁葱葱,碧翠明丽,映着远处苍穹的蔚蓝,只觉得心旷神怡,辽远开阔。

  军中将士顶着烈日,初还不觉,三天下来,都已是汗流浃背,热不可耐,唯独皇帝安坐马上,神色沉稳。

  两万京营将士,并不经常得窥圣颜,很是拘谨恭敬。一万禁军之中,只有之前外派的侍卫们,跟皇帝本是极熟的,其中有个叫郭升的,诨名"花生",极是诙谐精灵,仗着几分圣眷,凑到元祈跟前,咋舌打趣道:"万岁是真龙天子,有满天神灵庇佑,却是遍体清凉!"

  元祈素来知他贫嘴,性子却极是忠贞,闻言也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略敞斗篷,露出其下的护身皮甲。

  "花生"打量着这精巧绝伦的甲衣,正在啧啧称赞,眼睛瞥见那细密有致的络孔,咦了一声,很是诧异。

  "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皇帝笑骂道。

  "花生"却又细细看了一遍,才郑重地道:"看这针脚排列,竟是出自军中老人之手,没有多年的浸润,位置决不能如此恰当!"

  他又恋恋不舍地抚摩了下,更为坚定地道:"看这式样,是当年从龙御虏的老将中风行的,家父就有一件,从不许我乱摸乱动。"

  元祈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只当是在胡吹乱侃,待见他脸色崇敬肃穆,才敛了笑容,微诧道:"这是出自内监之手,乃是尚仪设定的。"

  他还未说完,只听得前方微微骚动,俄而有人惊呼:"有蛮子兵在此埋伏!"

  喊声未尽,便见前方坡下,涌出好些身着皮裘的汉子,高鼻深目,肤色黄黑,全是鞑靼人装束,嗷嗷怒吼着,正漫山遍野地冲上来。

  军中顿时一片混乱。这些禁军并京营将士,虽然装备精良,也不乏武艺精湛的好手,却只是戍守京畿,从不曾真刀真枪地搏斗过,乍一遇敌,一时半刻,却是反应不过来。

  此时大道虽宽,却也被人马横纵堵住,有人慌忙拿起武器,有人急着策马,却意外地惊了同伴的坐骑,一片人喊马嘶,场面极是混乱。

  只听得空中咻咻之声连续,黑色羽箭闪着寒光,密密地朝着大队飞来。

  元祈纵身下马,及时以盾格挡,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圈套?!"

  此时人喊马嘶,所有人都在忙着闪躲,只听得铁制箭头重重击在盾上,发出阵阵清脆响声,间或有人被射中,一声凄厉之后,便魂归黄泉,再不能回到中原故土。

  元祈大怒,再也忍耐不住,从盾后起身,不顾身旁如飞蝗一般的箭石,扬声喝道:"军中将官何在,各自统领好自己的队伍!"

  他刚说完,只见当空一支巨大黑箭,带着羽翎的飕飕声,疾如闪电,已经到了面门,他来不及躲闪,手中太阿剑迎上,就听得铛的一声,那支巨箭被格挡开来,却仍是斜斜飞开,并不落地,元祈却觉得手臂酸麻,一时无法动弹。

  一只晶莹洁白的柔荑,从旁伸过,看来并不甚快,却将那支残箭轻轻拈住,拿在手中端详。

  晨露一身便装,不着甲胄,就这般遗世独立,站在这混乱血腥的大道中央,仿若闲庭信步一般,细细把玩着手中的羽翎。

  元祈又惊又怒,想起刀剑无眼,她武艺再高强,也是血肉之躯,一把将她拉过,不由分说,递给她一面大盾,"你拿着这个,朕要去前方看看!"

  他纵身而起,策动缰绳,向着行伍最前方,搏杀最激烈的地方疾驰而去,身旁侍卫们慌忙跟上,却不及他坐骑神骏,一转眼就落后了好几丈。

  晨露却不管他,只是站在原地,端详着手中的黑色大箭,心中疑窦更深。

  她曾在北疆多时,对鞑靼十二部的徽记和兵刃很是熟悉,看这黑色大箭,却像是出自赤勒部,而并非是王帐勇士所为。

  她凝神望去,只见前方烟尘蔽日,搏杀声不断,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再不迟疑,也掠上马背,朝着那边而去。

  战斗仍在继续,可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着天朝这边倾斜,三万甲胄之士,本是兵强马壮,兵器精良,要胜眼前这几千鞑靼大汉,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初一开战,都没见过这种阵势,所以才惊慌失措。

  皇帝亲自督战,自上到下,都已忘却了开始的畏惧,一时士气如虹,将这些蛮族分切包围,各个歼灭。

  晨露站在前方,已经看得真切,心中一片雪亮,见元祈微有兴奋,却是闲闲地泼了他一盆冷水,"皇上,这些鞑靼人不是预先埋伏好的,却是他们为了躲避追兵,暂时藏身于山间,我们大军路过,才惊动了他们。这不过一群残兵败将,赢了也没什么稀奇!"

  元祈正觉振奋,听了这话,如同雪水淋下,诧异道:"你怎会知道?"

  晨露把玩着手中箭翎,将缘由说了,又道:"鞑靼人最重狼旗,每战必擎于阵前,可是您看那面旗帜,何等的千疮百孔,这必是之前就经过了激烈搏杀!"

  元祈抬眼遥望,果然如她所说,再细看敌将的皮甲战裘,也是破烂不堪,有的还挂着彩。

  "是镇北军前番勇战,才让他们伤残至此的……可惜,林邝一个'失误',让这群负伤饿狼流窜进了我天朝内地!"皇帝咬牙恨道,想起自己的舅舅,竟气得面色煞白。

  远征军遇此惊袭,京中却颇是安宁。

  皇帝远征之前,跟太后有一番长谈,从此之后,太后居于内廷,不时将几位阁臣唤入商议,竟是将个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

  皇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极是纳罕:她自从那日窥见太后与静王密晤,便知她对元祈颇有猜忌,母子之间,已如冰炭一般不同炉。这番怎么态度全变?

  她几次旁敲侧击,才得到太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皇帝在前方与鞑靼鏖战,若有人在后方牵扯,却是将这万里江山,便宜了那些蛮夷!"

  皇后隐隐听过,太后年少之时,险些被鞑靼人劫持,从此便对他们有了心障,听着这话,也觉得有理。

  今日她又去慈宁宫中请安,两人谈了些家中旧事并后宫逸事,皇后便愤愤道:"母后,我遵照您的旨意,兢兢业业地执掌后宫,那两个女人,却干站河岸看笑话,一点儿也没帮上我的忙。皇上不是让她们协理六宫事务吗?现在一个也不见人影!!"

  太后微倚榻上,一身月白凉绸,鬓间只压一朵石榴红珠花,显得姣美无比。

  她听着侄女的抱怨,只款款道:"这也难怪……周贵妃的父亲刚刚打了这败仗,她素来心高气傲,也不愿抛头露面。至于齐氏,她父亲刚刚去云庆宫探视过,这孩子得了咳喘,一点儿也起不来床呢!"

  她望了望皇后尴尬的神情,缓缓道:"你身为六宫之主,不要这么尖酸刻薄,要多照看底下的人,这样才有好人缘,才会得人心。你别瞧这些人都口称奴婢、臣妾,对景儿起来,就能诋毁得你声名扫地!"

  皇后唯唯称是,心中冷笑,怪不得人家道你贤德,口蜜腹剑的一套,想必是炉火纯青了!

  她想起周、齐二妃,这阵子必不能指手画脚,而皇帝又不在宫中,这煊赫后宫之中,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不由心头雀跃,眉眼间也浮上几分笑靥。

  两人正在闲谈,久病初愈的叶姑姑上前禀道:"几位阁部大人到了!"

  皇后察言观色,连忙辞了出去,不多时,在宦官的唱名下,几位阁臣鱼贯而入。

  太后对他们很是客气,赐下了座位,才开始议起政事。

  "皇帝目前已然到了玉门附近……"

  她看着底下的大臣,笑得和蔼,"这次亲征,也不过是在镇北军与襄王间居中协调,皇帝作为天下兵马的统帅,定能旗开得胜!"

  "我一个老婆子,也不过是在京中替他当几天家,大家不必拘束!"

  她很是诙谐地说笑着,却目视齐融道:"齐卿家,京中治安如何?百姓们可有什么议论?"

  齐融正在焦心女儿的病,冷不防被点名,沉吟片刻,才道:"京中一切平静,百姓们都在畅谈圣上那日的英姿,没有畏惧避战的情绪……至于京城治安,本来是京兆尹和九门提督协同管理……"

  他沉吟着,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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