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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她端起冰镇青梅汤,以银匙轻舀,笑得自信从容,"可皇上素来仁德,却也不会坐观诸位受人构陷。我忝居此位,也会尽量提醒一二。"

  她见众人面上仍有疑虑,微微一笑,曼然道:"别尽说些伤感之事了,有件喜事,各位还未曾得知呢!"

  她凝眸若有所思,道:"最近,皇上亦会广施德政,让后宫嫔妃都择日归宁,以慰骨肉分离之苦……"

  听了这话,连杨宝林都停止了哭泣,她们因这突然之喜,而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宫中律条森严,前次齐妃归宁,皇后亦甚有繁言,如今后宫众人咸沐皇恩,简直是飞来之喜。

  送走了众位嫔妃,晨露端详着眼前的凤藻玉案,从雕有祥云的白玉盘中,拈了一颗鲜红的果子放入口中,对着窗外笑道:"你这招'倒卷珠帘',是想偷窥哪位国色天香的娘娘呢?"

  瞿云哈哈一笑,由窗外翻身而入,"原想吓你一跳……"

  "静王那边情况如何?"

  瞿云凝视着她幽邃的黑眸,只吐出四个字,"月末大朝。"

  晨露没有诧异,微微颔首道:"皇帝早就有所预料……他近日恩赐后宫嫔妃归宁,必定会恩赏她们的父兄--时间如此巧合,他大约是成竹在胸了。"

  她遥望着墨云翻滚的天边,低喃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仿佛应和她的断言,阴沉压抑的苍穹中,一阵沉闷的雷声响起,闪电在瞬间闪亮了她雪白的面容。

  云贵人的"小产事件",免不了被宫中非议,众嫔妃提起这位倒霉的娘娘都掩袖讪笑,皇后的声誉也颇受了些影响。这几日时光缓缓流逝,朝野都是异常平静,转眼便到了月末。

  这一日乃是大朝的日子,藩王们由驿馆中出发,一列杏黄色大轿到了西华门前。

  此时东方曦光已经透亮,天街上扫得纤尘不染。清亮的晨色中,但见一片庄重肃穆,一溜八口镏金大铜缸罗列左右。远远望去,几十名侍卫服色鲜亮,钉子似的站在巍峨的乾清宫门前纹丝不动,虽然天气酷热,此间却别有一种空寂肃杀的气氛。

  安王有些轻慢地一笑,指定了那些侍卫,嬉笑道:"皇上也真不体恤人,这么热的天竟是让他们甲胄齐全。"

  他随意踱步,正要往前,顷刻间,景阳钟、登闻鼓齐鸣,悠扬沉稳的钟鼓之声漫过重重宫楼琼宇,越过肃穆高大的五凤楼,直传出午门来。

  "万岁起驾--"

  一声一声的传呼由太监们递送出了午门。

  他不再多说,跟着领头的叔父,从掖门进了大内。几人一进宫门,便觉和上次觐见感受大异。从金水桥北的一溜正殿中央,正门朱漆铜钉、狞恶辅首衔着铜环,都紧紧封锢。两行官员东西昭穆,摆着方步进入大殿。

  沿路之上,每隔三步便是一名带刀侍卫,巍峨高大的殿前,铜鼎、铜龟、铜鹤、铜赑屃都焚了香,袅袅御香从龟鹤口中冉冉散淡而开,紫烟流转,氤氲而下,给太和殿平添了几分神圣庄严。

  但闻乐官齐奏雅乐,黄钟大吕之声大作,皇帝冠冕袍服俱全,辉赫仿若神人,从容迈步登上御座。

  "诸位,今日大朝,有几件要紧国事与大家相商……"

  皇帝声音清朗有力,拣了云州旱灾、鞑靼扰边等几件事来说,又问了兵部关于前次剿灭的鞑靼余部之事,然后笑道:"众卿还有什么要说的?"

  满殿中鸦雀无声,半晌,有几位尚书正欲上前奏报,却听藩王一群中,有人嘶哑喊道:"臣有事要奏!"

  却是皇帝的叔父,五十有余的诚王老千岁,他胡子花白,瞧来仍是病弱。

  他上前叩首,道:"臣年老体衰,离大去之日不远矣,益州地处蛮荒,瘴气丛生,飞鸟亦常折翅,恳请陛下让老臣留京,以待天年。"

  皇帝温和道:"叔父身体不甚康健,朕亦深以为忧,太医院医正亦向朕禀过了,叔父不用多想,及时诊治要紧。"

  他言辞关切,虽是模糊,却也默许了诚王的请求,老人长吁一口气,谢恩后正要退下,却听身后有人大声喊道:"臣也有本要奏!"

  安王双手抱揖,眼角带出些微妙桀骜,几步跨到御座前长跪在地,道:"臣弟近来冥思昏昏,怕亦是有所罹疾,若是再待在封地,怕是会五内鼎沸而死!"

  "哦?"

  皇帝有些诧异,又有些讽刺地扬起剑眉,笑道:"三弟,你的封地也生了瘴气?"

  "虽不中亦不远矣!"

  安王把头微微扬起,望着皇帝道:"我这个藩王,听上去金尊玉贵,乃是帝家贵胄,却真真是任人践踏,万岁派来的长史可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朝臣中响起一片嗡嗡低语,也有人为安王的大胆言辞倒抽一口冷气。

  本朝分封诸王,乃是循前朝旧例,只是先帝英明天纵,早已发现其中弊病,权衡之下,定下制度,由朝廷派出长史辅佐藩王,一应大事都要盖上他的印章才能算数。

  皇帝面容上浮现出一道怒意,却被冷笑压了下去,他轻握着雕龙扶手,目光如剑,直看着安王不语。

  这几位藩王势大,长史受其掣肘日久,只得苦苦支撑个局面,如今安王居然颠倒黑白,到君前诉起苦来!

  "臣也有本上奏!"

  平王平静说道,也上前跪了,道:"我辖下与鞑靼犬牙交错,一旦情势危急,调动军队便不能得心应手。长史本是文官,对军务毫不精通,若有延误战机可怎么得了?"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很是圆滑,语中之意却是与安王如出一辙。他笑得异常恭谨,凝视着青金石地砖,笑道:"还有封地的盐运漕运一类,若能由我来统筹调度,也少了许多摩擦。"

  皇帝胸中怒意勃发,咬牙笑道:"真真是奇谈,长史辅佐的制度,是先帝订下的,你若要改动,是想说圣祖措置失误?"

  安王从旁大声答道:"臣等岂敢,只是陛下所托非人,后世议论着,却要以为陛下苛待兄弟了!"

  此话一出,殿中群臣目瞪口呆,仿佛被梦靥住,看看这个,又互相对视,殿中寂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有人受不住这压力,身子一歪竟昏厥了过去。

  皇帝俊逸脸上一片漠然,眸中深不可测,他轻笑道:"原来朕派出长史,便是苛待兄弟。你顶得真好!!"

  此时殿中微有骚动,群臣交头接耳,莫衷一是。安王长跪于阶下,目光却是桀骜不羁,他微瞥了一眼皇帝,正要开口反诘,却见御座后的九龙腾天玉屏后,幽幽传来一声轻咳,一道飘袅重染的裙裾边角,如烟云一般从中飘过。

  是谁?!

  如此朝会之上,是谁,竟敢如此恣意,避于屏风之后窥听?

  他心中暗诧,一时闪神,却听平王道:"万岁息怒,三哥素来心直口快--不过长史一事,仍希望万岁从长计议--就是臣等体谅陛下的苦心,史笔如刀,仍不免有七步之讥啊!"

  皇帝一听这话,怒不可遏,他脸色雪白,砰地拍案而起,冷声道:"哼……比出了曹子建,如此诛心之罪,也要让朕承担吗?"

  此时殿内多数人已成了木雕泥塑,僵跪在地听藩王们与皇帝斗口。齐融见不是事儿,站起身来,用冷峻严厉的目光向殿中各个角落扫去,他是朝中元老,威望既高,门生故吏也极多,如此威慑下,会场气氛安静了不少。

  他面上沉稳,心中亦有些不安,却见殿外门扉半启,缝隙中隐隐可见无数人影晃动,不禁心中更添狐疑。

  孙铭自从晋升为京营将军之后,很是谨小慎微,此次藩王入京,皇帝有意无意间仍将京畿治安交托于他,便更不得安闲了。

  藩王们麾下的骄兵悍将,很是闹出了些乱子,这些孙铭都隐忍不发,连一些物议讥讽也是充耳不闻。

  这日他朝食已罢,穿齐了甲胄,便来到校场,刚看了一会儿,便见大营门口有烟尘弥漫,有几骑人马身披玄色斗篷,被卫兵阻住,正僵持不下。他由台上起身,迈步上前看个究竟。

  "此乃军中重地,什么人敢擅闯?!"

  卫兵气势肃然,正要呵斥,却见正中一人,通身上下都以黑纱遮掩,由那重重纱裳中,露出一双寒潭似的黑眸。

  卫兵乃是久经沙场的悍卒,却被她这一瞥之下,为这森然威严的气度惊于当场。

  孙铭倒抽了一口冷气,多年沙场鏖战,也不曾有这一瞬的惊骇,那人终于开口:"久闻孙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晤。"

  她声音清冽,有如珠玉落地,冰雪破堤。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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