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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四哥神色平静地坐在位置上,双手扶膝,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

  刚到出宫年龄的十七弟被乳母拉着,横眉冷眼瞧着我们这几个哥哥——我额娘宜妃娘娘在康熙五十一年,借我的力,用了些不知什么手段,找不知为何惹着了她的勤嫔娘娘出气,娘家没什么势力的勤嫔陈氏,在被额娘一顿排揎之后,一时想不开,居然自缢死了。那时宫内有良妃娘娘薨逝,正好又是太子二次被废的混乱时期,皇上和我们各有心事,此事竟便不了了之。只是从此,十七弟便把这个大仇牢牢记在了我和我额娘头上,无论我如何笼络他也不管用,只得随他去了。

  其余兄弟慌乱四顾者有之,惶恐不知何事者有之,最可恨的是,十四弟站在其中,语气忧急地向侍卫德楞泰问到:“皇阿玛到底怎样了?让我们兄弟去瞧一眼,侍奉汤药吧!皇阿玛他老人家龙体若是有个什么,叫我们这群不肖子……如何……”说着竟哽咽了。

  我冷冷扔给他一句:“十四弟知道谁是不肖子就好,何必白白扯上”我们“?其他兄弟可不见得愿作陪。”

  十四弟一愣,正要说话,张廷玉走出来,看也不看我们,仿佛对院中空气,疲倦地说道,“侍奉汤药就罢了,只怕各位爷不在眼前,皇上还要好过些——皇上有旨,各位爷各自回府,不得旨意不许出京,此事不再追究。至于在场诸公,若还愿留着项上人头吃饭,自然知道对今日之事该当如何措置。”

  皇阿玛贬黜了八哥的亲王,降为贝勒。八哥回去之后就生病了,半躺在八嫂的荣堂内室,神色阴沉得和良妃娘娘薨逝那段日子一样。

  “原来不止我们,老十四也想搅浑水。”我说。

  “那是自然,皇阿玛要石出,就必须先让水落。老十四这是在逼皇阿玛事先表明态度,以防日后有变,十四弟想趁手握重兵,又刚刚立下战功的风光之时,一并得传大位,多好的主意啊。”八哥斜靠在贵妃榻上,以手覆额,冷笑:“若是皇阿玛这一气之下归了西,无论传位诏书上是否是他老十四的名字,他要夺位都不是难事。”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掉包?”十弟有些畏缩地说,“不要说从咱们手里掉包,就想想,他是怎样得到这个消息的?简直匪夷所思。我觉着越来越……而且这样,皇阿玛若要查,就会从咱们这里开始,毕竟那玩意儿是从八哥的寿礼盒子里掉出来的……”

  “知子莫若父,皇阿玛还不明白我们的心思?”八哥用一句诘问,打断了十弟,“你没听张廷玉说,皇上有旨,此事不再追究了?他老人家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脱不了四哥、咱们三个、还有十四弟的关系。不追究才是正经,看来皇上已经在腾出时间的精力做最后的安排了。”

  “这连环套一局比一局紧。”十弟摇摇头,“真不知道咱们这些兄弟是怎么从阿哥所里玩着玩着,就走到这样凶险的一步来的。”

  我瞪他一眼,八哥却温和地说:“十弟,这些年你果真长进不少。眼下确实已经走到死局,谁都已经机关算尽了,再也不可能进得一步。唯一解局的关键,就在皇阿玛。一,要看他老人家最后的安排,圣心谁属;二,无论咱兄弟中谁最有力量,都得在”那一日“才施展得出来。”

  这就是说,咱们必须等着皇阿玛驾崩那一日了。但我与八哥相知之深,听了他这话,心中冒出的念头便是,若想要在“那一日”掌握主动,除非那一天的来临,是由我们自己来制造!

  一个“弑”字电光火石般在我和八哥的目光中撞得粉碎。

  ……

  “这阵子,最安静的是四哥,阴沉沉的,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办差细心卖力得不得了,难道真的死心愿做个好臣子了?”八哥顾左右言他,又冷笑着摇头。

  四哥的确是个让人最摸不透的角色,事到如今,我们连他手里到底捏了多少张牌,都还不甚清楚。应该是他最得力门人的年羹尧与我们套近乎,没听说他有什么惩戒,而皇上亲手安置的步军统领衙门主管带九门提督,我们的皇舅舅隆科多,他看似与之交恶了,但在替他办事的时候却一刻也不含糊。

  “险恶。四哥此人之心,只好用这个词儿。”一说起四哥,八哥眼中,警惕之色溢于言表。

  其实八哥不肯有失身份,说出难听的词儿而已,用这个词已经算恭维四哥了。在我们这二十余年明争暗斗中,四哥这人就像一只兀鹰,始终于暗处耐心等待窥视,一旦出手,便是不给他人留任何生路,哪怕为之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亦在所不惜。

  但这嗜血魔王的形象,却因为凌儿的缘故,在我心中时常矛盾不已,只为那句“我也走了,还有谁能保护她”……

  皇上病势日沉,我们兄弟,还有来往较密的一众王爷、大臣,时常聚在一起反复讨论研究,往往半天也没有个准头绪,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茫然地走了神。胜负终将如何,便关系到远在西疆的凌儿将如何,毫不夸张地说,她的命运,已经注定会随我们的命运而动。

  无论何方得胜,我们或四哥,都会善待凌儿,这让我稍感欣慰。最可怕的是两败俱伤,那就必定殃及池鱼。

  这样想着,四哥那夜的话再次清晰地涌上耳畔。没错,若无法自保,何以言他?只是心中这一缕一缕血丝般浓得化不开的纠缠思念无处不在、挥之不去,罢了!只得由它日日夜夜,侵蚀我心。

  皇阿玛到底拼着一口气撑下来了。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十五日,皇上亲自下旨,命抚远大将军、皇十四子贝子胤禵仍回西宁军中。

  老皇重病,心中倚靠器重的那个儿子,自然应该留在身边,时时刻刻准备交待后事,才能安稳地进行皇权交接。十四弟这一去,不可谓不是一场大败!

  我们殷切地去给十四弟送行,赶到之时,却只看到他的队伍跑得太疾,马蹄所扬起的漫漫黄尘。

  “十四弟欲速则不达,九弟,该换口风了。”

  送过十四弟回来,一直称病躲在府中的八哥满面红光,在房中踱来踱去,却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深知他的克制功夫,是怕太兴奋,一不留神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

  我开始改口向京城内外、朝野上下络绎不绝来向我打听前景的所有人讲这个道理:“皇父明摆着是不要十四阿哥”成功“了,西疆战场虽不能不倚仗他,但恐怕成功之后,骄恣之心一起,又功高震主,新皇难于安顿他。不然哪有老人家在这种时候,倒把儿子遣去了几千里外的?”

  但对于八哥的一直称病,皇上也甚为不满,甚至可说十分厌恶,在太医请旨为八哥诊治时,居然大加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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