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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那少年到底还小,吃不起这样猛的劲力,约莫斗了几十个回合,便有些架不住了。只见他手上一甩,将长枪推上前去,单手捏着枪尾,使鞭一样左挑右拨,间或点刺,如蛟龙捣海,竟是密不透风。殷孝大刀再猛,却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殷孝心下吃惊。这小子枪法精湛,好像有些熟悉。他立时想起一个人来,阿爷在世时曾有个姓赵名隐的好友,乃真定常山赵氏后人,家传枪法精妙无双。他有幸见过阿爷与那赵叔叔切磋,当真是横扫当阳的气势,个中妙处竟有不少和眼前这小子相合。可赵家枪法岂有外传之理?殷孝当下出刀一压,强挟住长枪,问道:“你和常山赵氏什么关系?”

  那少年笑道:“好厉害的山匪!连我师门派系也看得出。家师姓赵讳隐高字静玄。”

  “胡扯!”殷孝挑眉道,“赵家枪传内不传外、传嫡不传庶,怎会收什么徒弟?”

  “你才胡扯呢!”那少年气呼呼大叫,“我师尊和我阿爷是旧友,师尊修道云游去了,又不愿枪法失传,就赠了我一本枪谱。骗你是小狗!”

  殷孝怔了一瞬。听这小儿郎最后那句话说得,可真是孩子心性,却又是个好厉害的孩子,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如是。殷孝不禁愈发佩服起来,问道:“敢问名姓?”

  那少年傲然扬眉,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来,“蔺姜。”

  蔺姜,蔺姜。殷孝略一琢磨,猛然惊道:“你是蔺公和裴贵主的儿子?”

  蔺姜点头,却反问道:“你呢?姓甚名谁,哪里人氏?胆敢占山为王打家劫舍违乱王法,见你蔺小爷在此还不快快俯首就擒,洗心革面,弃恶从善?”他正是战得热血上涌时,只心道这山匪好厉害,却是绝没想到为何一介山匪听了他的名字就能知道他爷娘是谁。

  蔺姜这一串说得脆生生的,竟还自称是他“小爷”,殷孝听了,再也忍不住,豪声大笑,“好!好!好啊!”他就乐呵蔺姜这么个爽快单纯的性子,又爱蔺姜武艺,根本不计较大半夜被人扰了清梦,又扣上个杀人越货的屎盆子,反而喜上眉梢,连叫了三声好。

  蔺姜被他笑得糊涂,皱眉追问道:“问你名姓,你笑什么?”

  殷孝笑道:“我的名姓暂且不告诉你,免得吓坏了,不和我斗了。你胜了我手中刀,再和你讲。”

  蔺姜一听这话,气得又蹦起来,怒道:“哪有这么霸王的事儿?哄着我自报家门,你就什么也不说啦?”他气得挑枪又刺。

  殷孝却瞧准了,一把拽住他的长枪,斥道:“手都软了还打?一宿没睡吧?”

  蔺姜这才发觉自己真是没什么余力了,但又恼怒被人拿了枪,偏偏想抽又抽不回来,气得直蹦,正愤愤时,却又听那山匪道:“我以逸待劳,再打下去也胜之不武,不占你这便宜。你回去睡觉歇息去,明日午时还来这里,咱们再战。”言罢,那山匪竟兀自转身扛刀走了,大剌剌地把后心后背敞着,也不怕他偷袭。

  瞬间,蔺姜不由得给镇住了。此时他若真要偷袭,定能一枪刺出个透明窟窿来,但那山匪顶天立地毫无畏惧的气势叫人岂敢动此歪念?他呆呆地望着那山匪远去的背影,恍惚觉得,这人怎么似曾相识?

  一0连环计

  仇恨,究竟是种什么东西,竟能让本该清澈纯真的孩子也变得如此可怕。

  一夜辗转无眠,墨鸾早早梳洗齐整起来便去寻白弈,却得知白弈已上职去了。哥哥今日为何偏走得这样早……她怔怔地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待到静姝来寻她回去上课,才转过神来。

  昨夜梦魇犹在眼前,她总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一阵阵发抖。

  惶惶不安中,她听见静姝劝慰道:“小娘子,只是个梦而已,别太搁心里去。”

  她抬头看见静姝安抚的微笑。静姝拉住她,扶着她肩道:“小娘子,曾有一次,我去庙里求平安符时,一位法师对我说,‘若你担心一个人,便要先相信他。相信他的能耐和本事。他会照料好自己,即便真遇上凶险也定能化险为夷。无论何时何地,不安、焦虑都是毒药,只有信任与沉着,才能求来福祉。’

  “这些话我记了许多年,从那时起我明白一个道理,我要先照料好自己,然后才可能去帮助别人,而不是成为别人的拖累、后顾之忧。”

  她说得柔软,眸中光泽坚韧,仿佛遥遥地望着什么,一个人,或是一种信念。

  墨鸾不由得呆了,静了半晌,心中渐渐浮起一丝光来。是的,她应该相信他。他无所不能,没有人能够伤害他。她默默合什,一个“信”字在心底念成千百转的吟诵。

  微风来,皖州军政府中的帘幕叮当作响。白弈不动声色,将那一纸飞鸽来书捏成粉末。

  那让蔺姜入山向殷孝挑战的女童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即便是他白氏特训出的家将,也觅不出半丝踪迹。

  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直觉要出事了。

  蔺姜和殷孝,无论哪一个受损,都非他所乐见。尤其是蔺姜。抛开微妙的政局不谈,他需要人才,更需要他们互相制衡。在他眼中,蔺姜是一只潜能无限的雏鹰,若他能收服殷孝,则有一双黄金翼,若他不能,蔺姜便是他日后压制殷孝的利器。二虎相争必有死伤,他决不能让最坏的局面过早出现。

  他猛地站起来,便向外走,却在门前顿住了。

  局中有个变数。那个无名女童究竟是谁?调唆蔺姜和殷孝相争对她有何好处?握不住这个变数,贸然出手怕是更要出乱子。

  蔺姜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其父蔺谦虽是兵部尚书,但素来不结朝党;而殷孝则早已与朝政毫无关碍。让这样两个人互斗,什么人会得好处?

  莫非是父亲在朝中的政敌宋党想要折损白氏羽翼?白弈不由得冷笑。不可能。皖州凤阳在他的掌中,若能让宋乔党人这样混进来生事,他白弈也不用再做别的,辞官挂印,找个山窝窝卖红薯去算了。莫说混入皖州做内奸,就是殷孝现下在皖州潜山这件事,宋乔党也绝没可能知道。否则,只要参他凤阳白氏一个窝藏反贼逃犯,便能要了白氏满门的人头。若真捏住了这么个大把柄,宋老贼早就捅出去了,犯不着这么麻烦。

  这个幕后之人,定是他平日没放在眼里,疏于防范的,甚至可能就在皖州境内。

  若说本就在皖州内……他心中陡然一亮,不禁笑起来。

  为何早没有想到呢。七八岁的孩童本就是男女莫辨的年纪,稍粉嫩些的,扮个女童有什么难?但这家的小郎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能耐,非但在他的眼皮底下逃匿了踪迹,还能忍辱,反过头来算计他。这样一个有趣的孩子,他竟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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