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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胡海澜道:“倒也未见他做得什么大功绩,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谨慎架势,但入职不过三日,便人人都道他好了。”

  李裕道:“他也不曾拜会胡公?”

  胡海澜摇头,“不曾。他若干这等事,我阿爷也不这么说他了。你知道阿爷最厌这个。”她顿了一顿,接道,“阿爷有心试他,叫他协办黄御史差管的几个京畿官案,结果他一去,也不多插手,就先理了口供和名册,然后默声不响地递了份给黄御史,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他是御史大夫的文书童子呢。后几日案审完了,宅家大赏黄御史得力,黄御史长了脸,来我阿爷处大大夸赞了他。我阿爷就与我说了,这人沉着做事,还只做给该给的人看,别人未必不知他的好处,但那些个犯党若要寻晦气,可寻不到他身上。”

  胡海澜说到此处,李裕心中渐沉。吏部司掌人事,是那盘根错节的官脉汇总之地,白弈甘愿被闲言碎语也要入吏部,图的恐怕就是这一根脉。他正沉思,又听胡海澜道:“阿爷想摸他底子,便故意寻了个茬,责了他二十大杖。结果你猜怎的?”

  “怎的?”李裕问。

  胡海澜道:“他跟个石头人儿似的,哼也没哼一声,也不辩白。”

  “嚯,你阿爷的大杖却给打折了是么?”李裕一谑,心里却着急海澜说事儿不着重点。

  胡海澜轻拍他一巴掌,嗔道:“又胡闹,我还没说完呢。你猜这大杖刚打完,来了谁?”

  “总不能是十二妹救夫来了?”李裕歪在榻上,依旧没个正经。

  胡海澜白他一眼,道:“是宋家二郎来了。”

  此言一出,李裕惊非小可,猛坐直起来。大司徒宋乔的次子,左武卫军大将军宋启玉,太子妃宋氏的二哥。李裕不禁奇道:“他来做什么?”这许多年来,宋乔与大司马白尚明争暗斗,简直势同水火,这宋二莫非特来看笑话不成?

  胡海澜道:“他特意来说情的。所以才奇呢,不过数日,咱们这十二妹夫的人缘竟已好成这个样子。吏部府内责人,谁传出去的就不提了,竟连对头都要来给他说情,却不知是怎么搭上的。宋国老与我阿爷素有旧谊,他的二公子来了,我阿爷还怎能不给面子。”

  李裕闻言不语,心中暗叹。海澜到底是妇人心,官场上的人情冷暖,哪有旧谊可言,昔日宋乔不过是借胡公扳倒殷氏,好进而折了与殷氏交好的裴氏,利益互博,算什么情谊,互相捏着把柄罢了。如今宋氏自是太子党,这宋启玉竟出面替白弈说话,足见皖州白氏果然已投靠了东宫。但这宋二郎可也真是个坏心的,既然是来说情,怎么算好打完了才来?明摆着又要表心迹,又故意叫人挨杖子。可说到底,利字当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且不管宋白两家从前怎么斗,日后会如何,只管现今,若这两家同气连枝支持太子,那他就算是完了。他胸中郁闷,不禁发出一身冷汗来。

  “四郎,你当真……我是说你那一双莺燕,当真没了?”

  李裕正兀自思忖,忽然听海澜问起这个,不由得微微一怔。都说女子心性无常,才说着那头,忽然又跳来这头了。他拉过海澜抱了,哄道:“既已都撵出去了,还总想着做什么?非要我指天立誓,满心上都只你一个人,你才信我么。”

  胡海澜轻叹,抚着他脸,问:“还疼么?”那日李裕忽然收了两个女人回来,她一时怒不可遏,狠狠抽了他两鞭子,在他面颊上抽出道血印子来。事后她也后悔,脸上挂了道鞭印,叫他怎么出去见人。但只一想到他竟引了两个女人回来,她又气得不想理他了。

  “早好了。你当你的郎君也是个石头人儿,磕出个印儿就长不回来了?”李裕戏谑而笑,又将海澜扑在榻上开始折腾。

  “你这贼人,就没个正经……”海澜一面笑,一面推他,努力正色道,“阿爷要我告诫你,那白氏子是个百忍成钢的主,连无故杖责都能一声不吭地咽下,你若再急功冒进,浮躁不稳,他们迟早拆吃了你!”

  “你平日不是不爱管这些事儿么,怎么今日说这么多?”李裕故意不搭她的话,如此反问。

  “谁爱管你们这些乱八七糟的。”海澜白他一眼,嗔道,“可你能不管么?你若真舍得不管了,我何必多事累心。”

  她可全是为了他的。

  李裕闻之,心头一热,将海澜抱了,一气儿“好阿棠”“好卿卿”地叫唤,黏在她身上又亲又咬。

  “行了,罢住罢,先听我把话讲完……”他这一副猴急相,叫胡海澜又好气又好笑,又要推开他。

  但李裕将她双手都拿了,握在胸前不许她使力。“你还要说?才回来就尽说别人家的汉子来气我么?”他挑眉佯怒,吻住她,不许她再多话。

  海澜给他吻得晕软,不禁嘤嘤叹出声来,再不推拒,顺手放下了帷帐。别扭着好一阵子不见了,若说不思念,那是假话。

  两人颈项缠绵,不一时已是衣衫半褪,李裕情动难耐,正急着扯那最后几缕碍事儿的衣物,忽然却听外头侍婢报道:“文渊阁任大学士来了,在尚礼堂候着,请见大王呢。”

  帷帐里李裕闻之,不禁闷哼一声,好不郁闷。这任夫子不早不晚,偏这时候来。他静了一刻,打发了侍婢,开始整理穿戴。

  “四郎!”胡海澜一把拉住他道,“那任子安可是英王的老师,你当真信他么?”

  李裕沉默一瞬,在海澜颊上亲吻一下,笑道:“乖,我去去就回。”言罢,他下榻穿了靴子,整好袍冠,大步出去了。

  静谧,一切都是静谧,恍若空虚。

  墨鸾猛睁开眼,望见一片陌生。

  头痛得要炸裂开一般。她按着太阳穴,努力坐起身,茫然四下张望,竭力思索,终于断断续续忆起些事来。

  近日来,吏部胡公杖责十二驸马的消息不胫而走,惊得她寝食难安。她给闭在深宫里,只听见空穴来风却不知究竟,满心焦急又害怕。她恳请太后允她回大司马府探视,但无论如何哀求,太后只铁硬了心肠充耳不闻。

  她又不好去求蔺姜,万般无奈之下,想起了艮戊。她想艮戊能带她偷潜出宫去。无论如何,她要去看白弈,她要见到他,亲眼见到他平安,才能放心。可她万没有想到,艮戊非但不答应带她出去,反而还将她看得死死的,半点开溜的余地也不留。那人简直像是生在风里的,竟能无处不在。

  她急恼了,便趁庆慈殿司管内侍午寐,偷拿了出入宫门的令符,而后使着蛮性将艮戊支开去,打算独自出宫。但才在半路上便头晕胸闷起来,喘不上气,而后两眼泛黑,全无知觉。再醒来,便已是此时此地。

  这样陌生的殿堂摆设,不是宫中,不是白府,那么,她这是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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