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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高蔓轻“啊”一声,有些呆怔地看着我,眉目间所有的飞扬跋扈都不翼而飞,脸上竟有些隐隐的红霞。长安街上那骄娇二气的纨绔子弟,在褪去尖利华贵的外衣之后,就像剥过了粗糙外壳的荔枝,有着晶莹剔透的内心,却惹我生怜,微微一笑:“我的亲事可以自主,你父亲就是势力再大,我不想嫁,他也休想强我分毫。这门亲事是不成的,你放心吧。”

  高蔓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咕哝道:“可这门亲事不成,我父亲总还会想下一门。”

  我此时对他去了偏见,但听到他这话,却还是忍不住取笑:“有你平日胡作非为,长安城的名门闺秀哪个还敢嫁你?至于低门小户的人家,你父亲却不会急着逼你娶。如果不再出现似我这样名声在外,能近天家,身份却又高低不着的人,三五年里,你的亲事估计都不会有人提起。有这三五年时间,足够你寻个如意的人了。”

  高蔓不语不动,两道细墨的弯眉蹙起,显然在想什么难决的事。我看他神魂不定的样子,可悯又复可叹,也不再计较他越礼攀树,便由得他坐在树上发呆。自贪窗旁的凉风,索性拿了卷书,倒了杯茶,搬了爽椅坐到窗边纳凉看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咦”,却是老师的声音在问:“高二公子,你在我家干什么?”

  原来老师从医馆回来了,入了院里,见有人爬在树上,便出言相斥问。高蔓悚然一惊,竟从树上摔了下去。

  老师厉叱他几句,把他往院外撵,我在楼上听得好笑。这小子不经主人允许入人宅院,本就该骂,我虽不骂他,但老师出言斥责,我却没有替他开罪的理由。

  老师把人骂跑,便上楼问我:“阿迟,高家那小子可惊到你了?”

  “没有。”

  老师微微一怔,看了我一眼,目中颇有疑惑,问道:“高家如果来提亲,为师可以允亲?”

  我一愕,差点被口水呛了一下:敢情老师看到高蔓从我窗外离去,而我又不声张,以为我跟那小子有私情了?

  “老师,你别乱猜,我和高蔓什么事都没有,高家提亲绝不能允,”我想到高蔓刚才的话,有些感慨,“高蔓虽然不知世事,但却还有赤子之心。他应该配个不计身份地位、真心待他的人。”

  老师虽然一心一意把我嫁出去,免得被隔壁的村民指指点点,但见我执拗不肯议亲,也只得暂歇旗鼓。

  高家提亲的事没了下文,过得几日,严极和几名急于建功立业的期门卫兄弟北去投军。我和张典、铁三郎前往相送,严极不耐做儿女态,反而极言引诱张典和他同去北疆投军。

  张典一口回绝,笑道:“严兄,你只料得北方这两年定有战事,难道竟看不出这几年里,南方也定有战事吗?”

  楚国如今与朝廷越行越远,南线起战,在明眼人看来已是早晚间的事。

  严极有看出北方战事将起的战略目光,自然也明白南面的情况,呵呵一笑:“阿籍,天子如今还只掌着庶政,太后掌着军政,她是妇人之心,若楚国不明建天子旌旗,她只怕都不会下令南征。我料荆襄之战总要再过四五年,等军政也由陛下执掌,楚王欺侄子年少,天子气傲发兵的时候,才打得起来。那么久的时间,我可不想等。”

  张典和严极商量军事,从不避我,闻言便笑着反驳:“严兄,你猜错了,南线之战,可不止在荆襄……西南要地早在陛下的经营里,料想也不过今明两年,便有大战。”

  严极夷然不信:“西南川滇表面依附我朝,地势险恶,朝廷若想发兵征伐,既缺少名义,又有瘴戾为害,实为不智。”

  “若是朝廷事前不做准备,对西南用兵自是愚昧之举,不过现在……我年前重伤卧床,不能动武,才从朝廷历年的庶务中想出些端倪来。”张典说着叹了口气,道,“我们这位陛下,意在经略川滇,以制荆襄,所以川滇之战,就在眼前。”

  严极和几位期门军的兄弟告辞北去,我挥手送别,心里却不住地想张典那句“意在经略川滇,以制荆襄”。

  思索许久,我侧首看到铁三郎,脑里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那日在杜康酒肆外心里挂念的事是什么,羌良人的族人又为何而来,忍不住惊呼一声。

  铁三郎奇怪道:“云姑,你怎么了?”

  我想了想,笑道:“子籍兄,只怕你想要的平川滇的功劳,现在已经有人拿下了。”

  我是从羌良人的族人突然入京接她的时间误差里,猜测滇国必有变故,并无多少把握。不料下午从太医署轮值出来,便被人兜头拦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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