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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我的鱼落……没了,西乐也没了……没了,没有人了,什么也没有了……"訾槿微微垂下头,脸上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容。

  "我是西乐……我在这儿,你过来……你过来便能看清我。你只要走过来,就能看清楚我……"

  訾槿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着五步之外的人,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我知道,你想骗我,你还想骗我!我的西乐没了,没了!西乐不会如此待我,西乐不会动手打我,更不会羞辱我!她会杀了欺负我的人,她不会日日抽我的鲜血,更不会让我如此孤苦无依,她不会将我独自扔在这里!她知道我胆小、懦弱……她知道我怕黑、怕冷、怕疼、怕孤单、怕一个人……我的西乐呢?我的西乐去哪儿了?她说她会对我好,她说她要对我好,她说……这世上也只有她是真的对我好。我信她了……信她了……可是我的西乐呢?我的西乐呢?我再也不嫌你喜怒无常了,再也不会暗自说你是自恋狂了,更不会背地里给你做鬼脸了……西乐,你去哪儿了?我好冷、好疼、好害怕……你不是说要对我好吗?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西乐,你去哪儿了……我信你啊……一直都信……"

  "小哑巴,你上来,只要你上来……我把西乐还给你。"安乐王眼眶微微泛红,手颤抖得厉害。

  "我不信你!我再不信你!别过来,别过来!"訾槿猛地拔掉手中的银针,指着自己的脖子,看着正欲走近的安乐王,"你再走一步,我让你再也没血可抽。"

  安乐王愣在原处,怔怔地看着訾槿,心中涌起无边的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

  独孤郗徽猛地上前一步,咬着牙说道:"你当初从我手中夺了她,如今却这般对她。她是那么怯懦的一个人,你居然把她逼到如此地步!"

  安乐王并未回头,并未反驳。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訾槿,生怕她有何闪失。

  訾槿缓缓地蹲下身去,半个身子没在水中。

  "王爷,若你还想让她活命,断断不能让她蹲着,否则……"方老先生垂下眼帘,不敢再说下面的话。

  "那你告诉本王该如何?她已经不信我了……她都不信我了!"安乐王双眸猩红。

  "她叫什么名字?我来试试。"独孤郗徽上前一步,冷笑一声说道。

  安乐王看了一眼独孤郗徽,然后看向鱼落,却见她的手被司寇郇翔紧紧地攥住。他闭上眼,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訾槿……"

  司寇郇翔瞬间脸色异常苍白,墨玉般温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抱住双膝蹲在水中的人。

  独孤郗徽的瞳孔猛地一缩,上前一步,与安乐王并排站着。

  "訾槿……还记得我吗?"波光粼粼的湖泊,一银袍男子突然对訾槿莞尔一笑,那潋滟动人的眼睛仿佛流动着勾魂夺魄的媚光,那红润至极的唇畔悄然勾起诱惑的弧度,如饱满的果实般诱人。他眼波流转,眼角微微挑起,一副蛊惑芸芸众生的妩媚姿容。

  訾槿愣愣地看着独孤郗徽。

  独孤郗徽趁这一瞬间的机会飞身而起,一把抓起訾槿,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他将訾槿裹在衣袍中,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怎还如当初那般好色……"

  已疲惫至极的訾槿努力地睁开双眼,对着独孤郗徽微微一笑,"徽儿……我的徽儿。"

  独孤郗徽惊得愣住,小狐狸般琥珀色的瞳人死死地盯着昏倒在自己怀中的人。

  月光下,司寇郇翔的脸色一片惨白。他温润的眸子中满是水雾,嘴唇微微颤抖着。他扶着疼得快要裂开的头,猛地退后两步,软软地倒在旁边人的身上……

  第三十八章 镜花水月能几何(一)

  未央宫的寝宫,只有一盏昏黄的宫灯微微地亮着。

  安乐王脸色苍白地坐在床头,狭长的眼眸中已是水雾一片,再无往昔的凄厉与阴霾。他一遍遍地抚摸着訾槿的睡脸,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想从那脸上找出一点儿血色和生机。睡了那么多日,吃了那么多灵药,为何还是这般模样?

  安乐王紧紧地握住訾槿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一点点地摩挲着,"小哑巴……小哑巴……你要我如何才好?你要如何才肯再相信我?小哑巴……小哑巴……我再不会打你骂你了,再不会让他们欺负你了,再不会让他们取……我再也不会让你孤苦无依了,再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了。以后我日日陪着你,再不会让你冷、让你痛、让你怕、让你孤单了,好不好?我不敢了,不敢了……我怕了,真的好怕,从来没有那么怕过。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不要不信我了,不要不信我了。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安乐王哽咽失声,将脸贴在訾槿的手上,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王爷……"锦御站在暗处,低声唤道。

  "说……"安乐王动也未动,不甚在意地说道。

  "王爷是否过去看一下皇上?"

  安乐王默默地凝视着訾槿的睡颜,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不去了。"

  "……皇上大发脾气,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寝宫,就连南姑娘也被送了回去。王爷是否过去?"锦御面露难色地说道。

  安乐王想了一会儿,坐起身来,将訾槿的手放入锦被中,一点点地掖好被角。他轻拍着她的脸颊,俯在她耳边柔声哄道:"小哑巴等我,我去去就来。"

  世界一片黑暗,光和暗交织着,灼痛与炽热纠缠着,那是一种极致的泯灭与重生。

  訾槿站在月国皇宫中,朝阳宫内的琴声悲悲切切,飘荡在空洞的宫廷中。那琴音充满了彷徨与哀伤,该是怎样的心情才能弹奏出如此纠葛的曲子。

  君赤比以前高了很多,站在小小的院落内仰望着高空,只是这院落竟比素染宫还要萧瑟陈旧。

  御花园内,宣隆帝与訾吟风正持子对弈。訾吟风眉宇之间少了往日的平和与瑟缩,眸光犀利,不留余地地下子,已成了真正运筹帷幄的将军王。

  太平轩还如走时那般一尘不染,婴儿高的青铜香炉内还焚着荷香。那种若有若无的香甜,不禁让人回味起当初那份天真与平和。

  訾槿回到了辰国,这座皇宫比月国的皇宫来得大气,来得悠久。巍峨的城墙经过岁月的风霜,已斑驳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它埋葬过多少壮志雄心,埋葬过多少黑暗丑陋,埋葬过多少帝王的千秋家国梦。

  梦中的女帝幼嫩的脸上写满了惊慌与凉薄,她不敢相信任何人,不敢靠近任何人。纳蓝南族唯一的后人,为了活命,整日整夜地恐慌。面对重臣的斥责,面对众人的咄咄相逼,她只能偷偷地哭泣,一次又一次地哭泣。

  她没有了父皇,也没有了母后,那黄金高座给她带来的并非一世的荣华富贵,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野心勃勃的人们拿着这把利刃刮着她的心,要了她的命。她幼小的内心哭泣着、呐喊着、哀求着:求你们……求你们放过我吧!

  可那些人已经丧心病狂,一步步地将她逼到万丈悬崖边。她从一个彷徨哭泣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个麻木不仁的将军,一刀刀地斩杀着敌人。不留情,不能留情。路上、手上、身上全是敌人的鲜血,她踏着这些腥臭的鲜血,不再回头,一步步地走上帝王之路。

  一滴泪,不知从谁的眼角滑落。

  訾槿默默地凝视着那个蜕变成女帝的女孩儿,你不想的是吗?你一直不想的,是吗?

  你与我一样胆小、一样怯懦、一样不情愿,他们为何要将你逼到如此地步?只是想活命,就那么难吗?那么难吗?

  你与我一样卑微、一样贫穷、一样不甘,因为我们一无所有,也从未奢求。我们只有一条鲜活的性命,卑贱的性命而已,所以,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不是吗?

  是谁?是谁在耳边哭泣?哭声如此悲切,伤痛如此啃噬人心,让人不禁怜惜。

  别哭了,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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