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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楚玉揉了揉眉心,轻轻地叹了口气,虽说这环境情致悠闲,可她的心却一直放松不下来。

  这半个月,她几乎每隔两日便要进宫一次。一方面是为了揣摩小皇帝与山阴公主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她发现了山阴公主用来收藏男宠的后院居然还有这个作用,于是继方南之后,又有一位官员被洗干净了五花大绑地送到了她的车内。

  不得不说,刘子业这个不务正业的皇帝,虽然做皇帝做得不太称职,可是送起面首来,还是相当顺手麻利的,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全套服务,送货上门。

  方南已经安分许多,这些天已经不需要捆着,便很乖地在一方院子里待着。他甚至还主动劝慰起那个后来被楚玉带回来的官员,让他也安分下来。

  另外一方面,这些日子来,楚玉也发现了刘子业对山阴公主信任偏爱到一个什么地步,他甚至完全不介意把奏章给楚玉看,楚玉随口说些什么处置,他也十分轻松地应承照办。

  而后来楚玉又在无意间骇然发现,山阴公主那一手漂亮的行书,字迹竟然与刘子业相差无几!

  假如说,原本楚玉只觉得自己拿着一座小金库的钥匙,那么,现在,她是知道了,这金库的容量,远远超出自己所想象的,因此也令她更加不知所措。

  楚玉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过过几天悠闲日子,不过几十天的算计,竟然比前世所有的考试加起来还要复杂。

  身旁传来悠然笑语,“公主究竟何故叹气?良辰美景,为何不放宽心境,偷浮生半日闲?”在楚玉身侧一米外,另外一张长椅上,躺着一个温柔清秀的少年。他眉目间好像润着一层柔光,身上的衣衫如雪似云一般散开来,倘若凝神细瞧,便能发觉他眸底不可度测的深渊。

  这少年自然便是容止。

  他的伤势已经日渐好转,可是却不见他问桓远索回权力,反而每日将更多的工作交给桓远承担,交付之后他便再不过问,好像巴不得甩开肩头重担似的。倒是桓远,一时间被加诸身上的重任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手忙脚乱之下,才骇然发觉原来容止从前是在处理这么多烦琐的事,而那样的情况下他还能看起来很悠闲,这人的手腕简直令人敬畏。

  容止这番动作让楚玉疑惑不已,觉得他这么做,仿佛是在向她表什么态,可是却也想不明白缘由,反正目前桓远接管事务对她暂时是没有危害的,所以楚玉也默不作声,乐见其成。

  听见身旁容止的声音,楚玉偏头瞥他一眼,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袖口。袖子底下,她的手臂上,绑着易拆装的袖箭。这是她让幼蓝秘密延请工匠,与那工匠交流一番后选择的防身武器。虽然是古代的打造技术,但是其中也增加了一些现代武器的设计,一些簧片的构造出自楚玉的提议,精细方面的要求提高了不少,直到昨天才打造完成,送到楚玉手上。

  这也是现在,为什么楚玉敢这么安然地和容止并肩躺着的原因之一。

  自然,这袖箭造出来,也不单是为了对付容止,而是在今后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令她多出一点自保的能力,只要一点点令人意外的手段就好。

  大概没有人会料到,她一介公主之尊,会在自己衣服里藏不入流的暗箭。

  见楚玉出神不答,容止不恼也不急,他悠悠闲闲坐起来,从自己手边的矮几上端起盛装甜汤的碗,很文雅地喝了一小口,慢慢咽下,放下碗后又慵懒地躺了回去。

  藤蔓的绿荫遮蔽着午后的阳光,这实在是个午睡的好地方。

  楚玉有点妒忌地看了他一眼,这些天来,最为悠闲的,莫过于容止了。他每天的正式工作,无非是喝药养伤,偶尔开口指点一下桓远,近几日来竟然有把身上任务全部撇清的意思。而桓远的辛苦,更反衬出容止令人发指的悠闲。

  见容止舒服得半眯起眼睛,她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疑惑,这疑惑令我十分不解。”之所以无法决定今后的动向,也是因为这个问题一直悬疑未决。

  容止的眼睛眉毛很好看地弯了一下,“是什么疑难?公主如果有什么烦恼,不妨告诉容止,容止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公主分忧的。”

  楚玉不是很信任地看看他,回想起桓远的话,心中也十分无奈,这个问题,她在前些天已经问过桓远,可对方思索之后的回答是他不知道,并且建议她来问容止。

  桓远虽然有天才般的天分,可是毕竟才开始开发,远远不及容止那近乎可怕的洞察与练达。

  楚玉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我的问题,是与河流有关的,关于河流流淌的方向。”

  容止眉毛微微一皱:河流流向?公主什么时候关心起这类问题来了?他眼帘一动,天下山川河流的分布便在脑海中浮现,却不明白这与楚玉有何关系……更何况,最近似乎没有哪条河出什么大问题呀。

  虽然心中疑惑着,但容止并没有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因为他看出来,楚玉现在面上的神情,是很认真很真诚地在苦恼着,并不是寻常说笑。

  楚玉又想了想,才开口道:“我的问题,是有关河流的。假如有这么一条河,很长很长的河,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流淌着,润泽河道两侧的土地,今后也将一直流淌下去,可是有那么一天,假如,我是说假如,这条河流忽然有了自己的主意,又或者说,还在上游的时候,河流里有那么一小股水流有了自己的主意,想要换个方向流一会儿,然后,因为它的念头,整条河的方向,都发生了一点变化,随后,变化越来越大,整条河远远地偏离了它应该流淌的河道……”

  楚玉皱了皱眉,咬一下嘴唇,思索着应该用的言辞,这话虽然已经对桓远说过一遍,可是在容止面前,她却是要提起超出十倍的小心谨慎,反复斟酌言辞,暗喻不喻,确定不会被容止看出真实用意后才说出来。

  容止此时也暂时放下了悠闲的姿态,很诚恳很认真地倾听着,如同世界上最好的听众。

  楚玉又缓了片刻,才接着道:“假如光是河流改道,这没什么,可是问题在与,河流下游有一大片的土地,那些土地非常渴望着被河水润泽,假如没有那条河,那片土地就会干涸。”楚玉苦恼地望着容止,“你说,那条河,究竟应不应该改变方向?”

  容止很平静地眨了眨漆黑漂亮的眼睛,慢慢坐起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粒不过指头大小的点心,轻轻地送入口中。

  虽然预先有过设想,可是谁能想到楚玉问的这个问题竟然这么的荒谬?河流有了自己的主意?这算是什么道理?

  又或者,她是借着河流,说别的什么?容止又拿起一样点心,沉静地想着。

  楚玉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她在比喻,用河流来比喻历史。这滔滔不断的河流,便是滚滚而下的历史,夏侯商周,汉晋隋唐,宋元明清,历史的汹涌波涛,呼啸而来,奔腾而去。但是很偶然的,河流里出现了那么一丝不和谐音,有一小股水流,想要换个方向流流看,这小股水流,便是千年之后而来的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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