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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容止微微一笑,笑意明净如雪光,眼底却冷若冰霜,“你就那么忠诚于公主?为什么?”

  阿蛮很努力地想了想,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她,给我,肉。”

  容止笑了笑,道:“竟然是这样么?倘若我也保证给你很多的肉,你会不会离开她,转而跟着我?”

  阿蛮不假思索地摇头。

  容止笑道:“我的肉难道与公主的有什么差别?同样是给你肉吃,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却要跟着她?要知道,我能够给你的,可比她能够给的多很多。”

  阿蛮陷入了苦恼之中,照理说谁的肉都是肉,可为什么他刚才不愿意呢?想了许久,他才想到一个勉强能解释的理由,“她在先,你后来的。”

  也许还有很多别的原因,复杂的微妙的,汇聚在一起。但阿蛮简单的思维里想不到那许多,也懒得去想,一个最简单直白的答案已经足够:楚玉是第一个主动朝他伸出手来的人。

  跟着她,可以吃很多的肉。她是第一个这么对他说的人。所以,他跟随。

  楚玉回建康后没几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杀了戴法兴。

  就是那首歌谣之中,皇宫有二帝中的“真皇帝”,这个“真皇帝”被“假皇帝”给干掉了。

  刘子业杀起人来,动作迅速得与他送面首给楚玉一样雷厉风行。先下旨让戴法兴退休,接着命令他回乡养老。等戴法兴一出城,便改令发配远方,最后一杯毒酒赐死了事。

  楚玉听到这个消息时,除了吃惊于刘子业的动作之快,对于戴法兴的死并不怎么意外。她知道,在山阴县时,那首歌谣就已经彻底点燃了刘子业心底的暴虐,他一定会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那些与造反歌谣中有关的人,统统都会死。

  也就在戴法兴的死讯传来之际,楚玉接到了一封请帖。邀请函上的地址全然陌生,王玄谟,这是邀请人的名字。这个名字楚玉依稀有些印象,好像是朝中某个大臣,但具体是干什么的,却没有太多的记忆。只不过这个人……姓王。

  邀请函是桓远安排在楚园的人收到转交而来的,受邀请的人自然是那个被创造出来的虚假身份“喻子楚”。

  假如是千百年后,看到两个姓王的,楚玉绝不会太在意,也不会将他们之间联系起来。可这时候,人们提起“王”姓,首先想到的便是那秦淮河畔乌衣巷里的辉煌家族。楚玉在心里斟酌片刻,便换上男装,驱车前往王家——王意之家。

  邀约的时间在下午,对方大概是想给她一点儿时间来考虑。既然得闲,楚玉也不介意去问一下旁人的意见,想要问王家的事,找王家的人应该最直截了当。目前楚玉比较熟识的,就是王意之一人。

  通报求见,楚玉被童子引领到卧房,见到才起床的王意之。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黛青色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半躺在床边的模样极是慵懒。见楚玉来了,他眯着眼,微微一笑,“子楚兄,好啊。夏日酣睡不觉时日,衣衫不整,在下失礼了。”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觉得羞愧或抱歉的意思。

  楚玉不禁莞尔一笑,“这么早前来叨扰,是鄙人失礼了才对。”

  两人一个鄙人一个在下地自称,相映成趣,彼此会心一笑。

  接过侍从送上来的冷水手巾擦了擦脸,王意之有些清醒过来,眼神也不那么困倦了,“子楚兄这么早来寻我,是否有要紧事?”

  楚玉也不绕弯,从怀中取出请柬递过去,“今天一早,我收到了这个。”请柬用金漆硬纸制作,上面蒙了一层雪白的细纱,看上去很精致。

  王意之接过去,看清请帖上的字迹,眼神微微变了变。他沉思片刻,随即道:“我与你一道前去,路上细说。”

  一直到王意之来到楚玉车上,与她正面对坐时,楚玉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安地道:“意之兄,这样太麻烦你了。”自然,有王意之陪同前往,她的底气增强了不少。

  王意之靠在车厢壁上,懒洋洋地一笑,狭长双目中流转着水一般的奇异光彩,“其实不过是顺路罢了,昨天我这位叔祖也差人前来找了我,让我今日去见他。我原本懒得动弹,既然他也找了你,正好顺路,就一道前往吧。”

  经由王意之的口中,楚玉得知那位王玄谟老爷子是王意之辈分上的叔祖,不是直系的那种,而是之间隔着五六层血缘的远亲。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宦海沉浮一生,目前正担任王家的当家。

  王意之淡淡道:“接下来要说的,是我们王家内部的事,本来不该与外人道,但你今日要去面对老爷子,为免出什么岔子,我还是先对你讲明为好。”

  楚玉错愕道:“你怎么这么相信我?”

  王意之微微一笑,并未见如何做态,眉眼之中的自信却在刹那间溢开来,双眼都仿佛发着光,“虽然生性惫懒不成器,可说到看人,我还是有些自信的。我说与你听,自然是相信你。”

  不待楚玉接话,他摆了摆手,“外人之中,有人叫他草包,也有人叫他直臣。说他草包,是因为他当年曾经力主发兵北伐,却对一城久攻不下,不听部下劝说,错失战胜良机,却又在此期间内搜刮民财,最后险些被处死。当时还是靠着沈庆之帮着求情,才逃过一死。”

  楚玉不可思议地望着大肆批评长辈的王意之:这就是你们王家的当家?这……未免也太……低能了吧?这样的人也能当上家族统领?现在她忍不住要对所谓的世家有点儿怀疑了。

  至于王意之对长辈的冒犯,她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就算是长辈,做错了也是做错了,没什么好避讳的。

  王意之继续道:“然而他又生性耿直,刚正不阿,与朝中一些官员不合,几次遭人构陷,生死交逼,仕途起落。”

  “等等。”楚玉连忙举起手,请王意之暂停。虽然王意之没有说多少,但她已经听出来少许不对劲。原以为王玄谟是个贪财无能的草包,可这样一个草包,又怎么会刚正不阿生性耿直?

  这二者之间的矛盾如何调和?

  王意之含笑望着楚玉,见她眉头紧锁神情困惑,便又补上一句,“虽然一生起伏,可他活到现在,七十多岁,依然活着。”

  这话好像是一点灵光,点散了横亘在真相之前的迷雾。楚玉猛地抬起眼,直直地望着王意之,“你说,难道他是故意的?”不管草包还是忠直,都是他装出来的表象?

  王意之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能看出这点,可算是不错。当年在征战之前,他还不是王家的主事,可他的声望与权柄,已经开始能威胁到当时的主事者,几乎有了性命之忧。他故意战败,自污名声,乃是为了避祸,也是为了今后的长期考量。虽然战败之后险些丢了性命,但他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刻意与沈庆之交好,在关键时候保住自己一命。”

  而之后政权更迭,官职起落,也都是为了政治和局势的需要,在他的掌握之中操控。直臣,不过是一个掩护的表象罢了,倘若是真正的直臣,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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