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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监说:"皇上是圣明之君,无论娘娘在哪里都会找到你。"

  母亲的声音变低了,"即使我在地狱?"

  叔父继位,谣言四起。不过,风雨飘摇的皇朝不适合再被幼主统治,也只有他可当皇帝,所以他的继位对我们母女来说不算太坏,假如我们落到我两个哥哥的生母手里,恐怕会生不如死。新帝把我们母女遗忘在潮湿的角落里发霉,但我两个未成年的哥哥却离奇死亡。一个是从假山上摔下来断了脖子,另一个被传染到了天花,我很奇怪他是怎么被传染的,因为接触他的人都活得够健康。

  在宫廷里,只有权势是光明。你有了权势,就应有尽有,没有权势,便一钱不值。我童年的时候,就已经看多了这种现象。宫廷,是世间万象的浓缩,而在比宫廷更复杂的宫外,权势斗争一样激烈。

  冷宫里没有虚情假意的伺候者,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南朝的冷宫还算有点人情味,因为里面杂乱地堆放着许多古书,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出寂寞的气息。我常常坐在一张破席子上,看完一个章节,就跟着吝啬的日影挪动。我本来就是在军旅中长大的,现在乐得把自己当成一个男孩子。我不用涂脂抹粉,不用学习女工,平白多出来那么多的光阴。

  我日夜看书,十岁时,已经把许多书看了又看。母亲有时把自己喝的酒匀出来点灯,有时候就把我抱在她的怀里,让我给她讲白天看的书。不管我说什么故事,她都能听得极有兴致。我要是男人,也喜欢她那善于聆听的模样,未必要她的美丽。

  父皇去世前我有个启蒙师傅,他是父皇的侍中谢渊。父皇死后,他借口有眼疾,辞去了官职。因为无法教我,他就将自己的数十册读书心得都送入了冷宫,当我看到老师秀逸的字迹时,常常想起他朗如明月的微笑。

  我大部分时候都没有梦,因为这里是冷宫。到了这里,你只有失去,即使得到,也意味着你失去更多。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本专门搜集宫廷诗词的书,上面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潦草地写满了朱砂色的小字,我拿到光线好的地方仔细一看,原来都是同样的两个字:"杀人!"

  我常对着墙角的植物吹笛,野草闲花,是我们这里的珍宝。这些卑微的植物总是春风吹又生,并且在风中跟着我的曲子在晨光里摆动,可爱极了。我是它们的女王。

  冬天的时候冷宫更加阴冷,我们洗的衣服总也不干。若去讨柴火,要看别人脸色,我不愿意,于是偷偷去御花园里捡些树枝,但还是不够烧。屋角的蜘蛛网都被冻住了,我的手上生了冻疮。唯有母亲柔软的身子依然温暖,她天生就是血热。我始终有可以依伴的人,所以从未绝望。

  我们母女冷眼旁观外面的世界。

  清平元年,新帝割让莱州,向北帝求和。南北战争终于平息。

  清平二年,新帝立长子琮为太子,大赦天下。那年秋天,广加赋税,并为陆太后建重福寺祈福。

  清平三年,饥饿的流民杀死蜀州刺史,开始起义。几个月内,起义的人数就达到十万。北帝乘势夺取西川。最后,起义军的残部退入四川山林,号称"蓝羽军"。

  清平四年,我朝护军将军王绍在湘西击败来犯的潮族边民,一战成名。谕旨他统领两湖。

  我这位过时的公主前途灰暗,默默成长。要不是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我极有可能永不得见天日,成为史书上"不知所终"的一位皇女。

  那天是我的十三岁生日。和往常的生日一样,我和母亲在一起吃着老宦官从市井上买来的长命酥。长命酥甜而香,丝丝缠绵。我仔细地吃着,不扯断长命酥那些丝。母亲呆呆地注视着我,明亮灼人的眼里竟有一点恍惚。

  "我以前见过一个孩子,和你一样,吃长命酥时几乎不扯断任何一根丝。据说这样的孩子长大一定会有出息,做母亲的心中也该欢喜吧?"她悠悠地说。

  母亲当过尼姑,常常化缘,自然认识许多孩子。我将荷叶包里最干净雪白的那一束长命酥捧出来,送到她的嘴边,"你也吃些吧。夏初觉得在冷宫也不错,至少能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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