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网文网 > 华清若水花开尽 / 茹若 >
九十五


  小穗儿拉他进了一间空屋,絮絮地交代了一番,又拿出一锭银子,道:"这事若是办好了,更多的赏赐都有。若是办砸了,瞧我饶得了你!"

  那男子涎着脸赔笑道:"哎哟,小穗儿小祖宗,你的事我还能不好好办嘛!"说着凑上来就要亲一口。

  小穗儿嗔道:"去去去,没脸皮的家伙,快些把主子的正经事办了才是!"

  男子闻言,也不再闹了,却还是伸手捏了一把小穗儿的小脸,乐颠颠地拿着那银子又从后门溜了出去。

  屋里,是连锦年和若水两人,沉默不语,气氛沉重得犹如漫天的乌云。

  若水偏过头去,不愿看连锦年。

  连锦年,若你心中已经没有我了,何必还要强求我留下?只是为了华清而已吗?

  你心中,又还有华清吗?

  如今,要我杀你我下不了手,已是矛盾痛苦;要我留下,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和别的女子恩恩爱爱,生儿育女,我又情何以堪?

  连锦年却是紧盯着一脸忧容的若水,目不转睛。

  清儿,我何尝不知道你的痛苦?

  看见你在那暗不见天的后宫中,被那些钩心斗角所伤,哪一次我不是痛彻心扉?

  我知道你不能面对我,为了你爹娘的仇,为了你们傅家,为了大昭朝,我知道你心中的尴尬矛盾……

  可是,我就是不愿意放开你。

  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只一秒钟,思念就如蚂蚁一般啃噬着我。

  你知道,当年我是如何艰难,才能放你一个人在扬州?

  你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是如何思念你,在那个你曾经生活过的皇宫,似乎到处都有你的影子,挥之不去。

  即便我命工匠将皇宫的景致改了又改,你的影子,却依然不肯离去。

  常常,我便想,这个池子,清儿或许曾在这里嬉水玩乐;这亭子,清儿或许曾在这赏月弄花;这长廊,这山,这水……

  一切,都带着你的影子。

  而你,却又回来了。

  带着对我的恨意回来。

  在梅园见到你的那一刻,你知道吗,我便有直觉,你便是清儿。

  那时候的我,怕了。

  我不敢面对你,我怕了。

  思考了一夜,却依然是无法抑制自己心中漫长的思念。

  便册封了修华。

  原先,你心中是恼怒过的吧?

  一个柳瑶,封了贵妃,而你,却只是个小小的修华。

  可是你知道吗?

  我心中的恐惧。

  你不承认你是华清,你有你的身份,苏州知府之女沈若水。

  渐渐的我竟也迷糊了,你究竟,是不是清儿?

  在得知连蓉蓉被毒杀于冷宫之后,才惊起--你做好了准备,这一去,是不会回头了。

  才借了安徽平乱之名出得宫来,一路直奔向苏州。

  正在屋里的沉默气氛越来越浓重的时候,侯德宝的尖嗓子在外头响起:"启禀皇上,沈淑妃有事求见……"

  "又有事又有事!"连锦年气恼地,"这些烦不烦,一天到晚都有事求见!不见!"

  门外的侯德宝心中也是怨愤,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沈淑妃说,是有人求见沈……沈才人。"

  若水懒懒地回头。

  求见我?

  沈如蝶,你又要搞什么花样?

  "是什么人?"连锦年心中顿时闷闷的。

  "是一名书生。"侯德宝不情愿地--这话说出来给皇上听到,不大发雷霆才怪呢--"据他自个儿说,他是沈才人在杭州的青梅竹马……"

  "什么青梅竹马,让他滚!"果然不出侯德宝所料!

  话音刚落,门却被忽地推开,强光照进,若水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好不容易适应了,才瞧见原来是如蝶,一脸笑靥如花,亭亭地站在门口:"皇上……这书生自称是妹妹的青梅竹马,臣妾想,见一见也无妨,皇上是不会责怪的吧!"

  连锦年的脸色有些发白,正要发火之时,那男子忽地一个箭步窜进屋子,对着连锦年便拜了下去。

  "草民卢定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连锦年有些不耐地哼了一声,甩袖转过身子去。

  若水见状,款款地站起,也不看那男子,只直直地盯住如蝶。

  青梅竹马,她打的什么主意?是要在连锦年面前揭穿她吗?果然上一次那姨娘的事并没有瞒得过她。

  "姐姐,怕是姐姐搞错了。这个人,若水并不认得,也不是若水的什么青梅竹马。"她淡定地。以为我会慌了手脚,中你的圈套吗?

  果然如蝶有些脸色发白,窘然地:"他找上门来,自称是你的青梅竹马,我又如何得知?你要问,便问他去吧。"

  见如蝶将这问题抛给自己,卢定三倒也有些慌了,急忙上前道:"若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三哥哥啊!你不是说,长大了要嫁给我的吗?"管她说没说,这样讲总是没错的。

  "若水并不记得何时跟公子你说过这样的话,也不记得若水曾有对任何人讲过这句话。公子,你怕是记错了吧?"若水眉眼含笑。

  卢定三一甩头:"我怎么会记错!你不就是雪姨的女儿若水吗?那年你娘去了,你说要上苏州来找你爹,就离开了杭州。你说等你找到了你爹,就送书信给我,让我上门提亲……"

  摇头晃脑的,说得像煞有其事。

  无端地心中厌恶,若水决定不再耗下去了:"啊,难道公子便是栖霞巷尾的那家的哥哥?"声音中满溢的惊喜,是让人无法怀疑的诚恳。

  卢定三与如蝶心中都是一喜:鱼儿上钩了!

  连锦年却是无奈,心中却涌起满满的莫名的奇异感觉。

  眼前的她,似乎决意不再做那个事事忍让的沈若水了。

  "正是了!"卢定三连忙展开笑脸,凑上前去,"小生正是那……"

  话音未落,却是"啪"的一个巴掌,脆生生地打在他那张略微也算白净的脸上:"这巴掌,是替香儿打的,你这衣冠禽兽!"

  姓卢的有些蒙了,愣愣地转过头去求救似的看着如蝶--原先安排的可没这份戏啊?

  如蝶也有些傻眼了。

  原先的计划,若水必然是不认识这什么"青梅竹马"的,可是为了掩饰自己,不得不说认识,然后自己再去揭穿卢定三是她找来试探若水的,便可以在皇上面前揭发她并不是真正的沈若水--欺君之罪,私相授受,再加上她容颜尽毁,皇上应该不会再袒护她了吧?

  可是,她却--

  "你对香儿做出了那样的事,竟然还有脸来找我……今日我若不抓你见官,如何对得起香儿泉下之灵!"说着便唤小顺道,"拿下,送官办!"

  这回卢定三才慌了手脚,急忙喊道:"沈才人饶命……沈淑妃,您快救救小的啊!"急忙几步跪着爬过去,紧紧揪住了如蝶的裙摆。

  若水心中已然是胜利的笑。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乡村俗子,这么一吓就慌了手脚。

  那边如蝶却是尴尬,虽已察觉到若水的圈套,却无奈明讲不得:"你,我并不认得你,如何救你!"只能先撇清关系自保。

  卢定三愣了:"这,不是您要我来假扮什么青梅竹马的吗?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大不了我不要你的银子了……"

  "哦,银子。"若水轻声重复着,施施然转过身子,不愿再去看这眼前的一幕。

  如蝶气白了一张脸,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了,小嘴一撅,垮下脸来,一双杏眼欲哭还休:"启禀皇上,臣妾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这沈才人,并不是臣妾的亲妹妹,臣妾这样做,只是想揭穿她的真面目罢了。"不管这男子是不是她找来的,沈若水是假冒的这一点她已肯定,皇上对她也会从轻发落的,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有龙种。

  连锦年撇过头去,不愿意看她。

  "皇上,这女子假冒妹妹身份进沈府在先,又进宫欺骗皇上在后,欺君之罪,论罪当诛啊……"

  "欺君之罪?"连锦年冷然道,"如今你找来这么个男子,骗朕是她的青梅竹马,这便不是欺君之罪了吗?"

  如蝶浑身一冷,随即低声道:"臣妾只是一心想要揭穿这女子……免得皇上受人欺瞒……"

  连锦年叹口气。

  这后宫之中的女子永远都是这样,打着爱的名号使尽心机。

  又有多少,是真心地爱那个男人了呢?

  这或许,也是做皇帝的悲哀吧?

  "你下去吧。"开口是丝毫不带感情的冷漠。

  "皇上……"

  "这事,朕早就知道了。"如今,是该向她坦白了吧?

  "哐"的一声,是茶盏摔落的声音,若水的脸色瞬间惨白,恍惚间身子就要倒下,连锦年急忙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揽在怀中。

  "都退下。"回身吩咐,是不容置疑的坚决,眉眼间的霸气,让人无法不心惊。

  屋里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她嘤嘤低泣的声音,和他轻微的叹息。

  "清儿……"

  "什么时候?"她轻若无闻地,止不住的哽咽,"什么时候……"

  他叹气:"我朝以莲花为国花,因此,那侍女莲花早就改了名字,唤作海棠。"

  不禁抿嘴莞尔。

  原来如此。

  既晓得她的名字是莲花的,必然是前朝宫中之人。

  原来那时候,他便知道了。

  却一直装聋作哑这么久。

  "你一直知道,却一直在看我演戏。"她凄然笑道,"在你眼中,我必然是演得极为蹩脚吧?"

  一想起往日自己在他面前,装作是沈若水那般娇嗔,那般纯洁无瑕,心中不禁羞恼。

  他会觉得,她在惺惺作态吗?

  "清儿……"连锦年心疼地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微红发肿的眼,"我并无意欺瞒你,只是……我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你。"

  无法面对?她冷笑着别过脸去:"是啊,你夺了我傅家的江山,自然是没有脸面对我。"

  他叹息。

  她是不会原谅他的吧?

  "清儿,过去的事情,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万死已不能弥补。今后,我一定……"

  "没有今后!"猛地推开他,已是泪流满面。

  "连锦年,即便你能忘记过去,我不能!"她哭着喊道,"父皇母后的死时时地提醒着我,你是我的仇人!"

  如今,我已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更不能坦然地面对你。

  "连锦年,你放我走吧。我承认我对你下不了手……你放我走吧……"在宫中,我不仅要受到仇与爱的矛盾煎熬,还要看尽世间人的嘴脸,无法自拔地陷入那些女子的争斗中……

  真的是很累……

  从小到大,她都是集千般宠爱在一身的公主,她所受的教育里,没有教她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不愿见到我吗?"他的眼中是浓重的悲伤,瞬间弥漫。

  她点头。

  "你该知道,我们不可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可以放弃皇位。"他低声诚恳地,"清儿,我可以放弃皇位,我们一起……"

  "你放弃了皇位,父皇母后的仇便没有了吗?"她把手放在心口,"我骗不了自己。"

  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可是亲耳听到,依然是刺痛了他的心。

  那个伤口,那根刺,从未拔出来过--如今,是刺得更加深入,穿透了他的心。那窒息的疼痛无法抑制,嘴角勾起一贯的温润的笑。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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