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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那一字一句直如裂雷一般,落入定权耳中。定权顿时只觉手足冰凉,半晌才哆嗦着举起了手,指着许昌平道:“你怎么会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定柔,定柔。定权心中默默念着,这两个字,他如何能够忘记?这么许多年过去了,这个小妹妹的面孔似乎都已模糊,只是记得,她是那般可爱可怜,桃花一样的小嘴,刚刚会含混不清地喊哥哥。便是这样的春日,自己抱她在手中,问在一旁含笑坐着的母亲:“母后,阿柔长大了,也像你一般好看吗?她也在脸上贴花子吗?她的头发也能高高地梳上去吗?”又道,“不知阿柔的夫婿现在何处?母亲,我可不能叫他随随便便就娶了阿柔去。”母亲用团扇掩着面笑道:“好。有太子这样的哥哥在,将来咱们的驸马可是要吃苦头了。”他便也跟着笑了,从笑弯的眼角看出去,母亲发上的步摇来回摆荡,在春光下摇出灿灿金辉,在那片金辉中缠夹着母亲一两声低低的咳嗽。虽然父亲不在,他也许正在陪着赵妃和他的二哥五弟,但是在定权的记忆中,那已是最珍贵的吉光片羽。

  妹妹突如其来的夭亡,母亲摧肝断肠的悲痛,父亲的冷淡,宫中的流言。终究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一幕幕,一场场,一句句,一声声,仿如陈年的疮痂,又被揭起,那下面的伤口却并未愈合,反而沤出了脓血。刻骨的怨毒,如酒一样,越酿越陈,一时之间,翻腾而起,五脏六腑,皆似被毒药侵蚀了一般,连寸寸骨节,都在隐隐生痛。

  定权虽极力克制,一双眼睛却早已成血红之色,死死地盯了许昌平,沉声喝道:“说,你知道些什么?公主的闺名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昌平听他嗓音都变了,心底也暗暗惊骇,“扑通”一声跪倒,叩首道:“公主的一个乳母李氏,便是我的姨母。”

  定权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倒是慢慢安静了下来,颓然坐下道:“你说。”

  许昌平道:“公主薨逝那夜,姨母轮值,并不在殿上。事后查究,陛下只说是宫人失职,要将侍奉公主的宫人尽数处死,是皇后说,臣的姨母并不知情,做主放了她出来。臣幼年失怙,稍长失恃,是姨母将臣抚育成人,姨母常道,皇后仁慈,无以为报,由是感念终生,至死不忘。今臣欲报之于殿下,即姨母欲报之于先皇后耳。”

  定权坐了半晌,渐渐觉得头脑清明了起来,方开口道:“许大人请起吧,我记得此事,也记得你的姨母,她的眉心可是有一粒朱砂痣?”

  许昌平起身道:“殿下好记性,只是姨母的痣生在眼角。”

  定权淡淡一笑道:“是吗?我记混了。”又道,“孤在此谢过许大人。许大人珠玉之言,孤敢不遵从?且大人的姨母于公主有乳哺之恩,许大人亦算是孤的半兄。”

  许昌平忙道:“殿下如此抬爱,臣如何承当?先皇后于臣姨母有死生肉骨之恩德,臣必结草衔环以报殿下。”

  定权笑道:“许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了,大人蓍簪不忘,难得的很哪。亏得孤及时将此信追了回来,不然便要酿出大错。”说罢从书案的屉斗里取了那封信,递给许昌平。许昌平拆了封套,看了看纸上文字,笑道:“殿下一颗仁善之心,臣想便是送到了,臣此刻仍是安然无恙。”定权笑道:“是吗?可是京中人人皆言孤性情乖戾,睚眦必报呀。”

  许昌平笑道:“恩怨分明,方是丈夫作为。臣虽不才,亦知丝恩发怨,皆有所报。”定权望他半晌,仰首哈哈笑道:“许大人果真是披褐怀金,只着这绿袍实在可惜得紧。”许昌平道:“殿下谬赞。”定权道:“孤日后有了疑惑,还望大人不吝赐教。”许昌平又道了几声不敢,见院中天色已暗了下去,便施礼请辞。定权笑道:“天既已晚,孤并不敢留饭。不知大人以何代步?”许昌平道:“臣骑马来的。”定权笑道:“我叫府中车轿送大人回去。”许昌平辞道:“殿下如此,反到惹人耳目。”定权这才作罢,又亲自将他送到了中门,含笑望着家人带他远去。眼见他从回廊上转得没了影,这才返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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