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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上面再无一点儿动静,我偷偷望去,夫人正端着茶盅慢慢地喝着,似在想什么。我忙又低下头。半晌,只听夫人把茶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堂堂我君府,自家姐妹为了一碗粥就争成这样,你们真不怕丢人!此事皆因司杏漏抄菜单引起,来人呐,将司杏拖出去,给我掌嘴三十下。你们几个,若再争闹,我断也不会轻饶!"

  我大惊,怎么烧到我身上了?"夫人,冤枉啊,确实不是我漏抄了。听荷,你倒是说句话啊,我还和你核对过的。"听荷低着头,只是发抖,却不敢抬头看我一眼。两个婆子进来架着我,我突然想起昨天听荷送来菜单时,侍槐在场。于是我挣脱了她们,扑倒在夫人脚下,大叫道:"夫人,昨天听荷去送菜单时,琅声苑的侍槐也在,请夫人叫他过来对质一下。"

  "大胆刁奴,死到临头还不认错。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夫人手一挥,起身便进了内屋。

  第六章君府的家事

  我被扇了三十下耳光,未到全部扇完,我早已昏了过去,是李二娘让人把我拖回内厨房的,胖子刘给我敷了葱泥,说是可以止痛。我的脸肿得像猪八戒,黑紫色。李二娘吩咐不能沾水,说怕水冷凝了血,留下淤痕。

  我躺在那儿心里暗暗悲伤,为人奴仆果然不易,我觉得自己十分小心了,可是飞来横祸,这……有我什么事?真是身在侯门,防不胜防啊!我做错了什么?这冰冷的君府,有人把我当人么?我心里更想念萧靖江,想念曾经在方广寺的日子。想想自己在君府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更觉日后惨淡。

  发生了"菜单事件",听说李二娘也挨了夫人一顿批。我十分过意不去,挣扎着想给她赔罪,李二娘按着我不让,说不关我的事,用不着心里不舒服,看我的眼神倒有点儿温和起来。我十分不解。

  挨打后第二日,引兰就来看我,守着我哭了半天,说她不该争那碗粥,连累了我。我安慰她说为人奴婢,就是挨打,她哭得更凶了。培菊也来,很少说话,只是陪我坐坐。侍槐乘拿晚饭的时候悄悄来看我,拿出一个纸包包的药粉,神秘兮兮地让我擦在脸上。我问他从哪里来的,他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明白了,他肯定是偷了少爷的。我怕惹祸,让他还回去。他不肯,说是少爷仁厚,一点儿药,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我不敢用,偷偷地把它塞在墙缝当中。

  一直没有见到听荷,澧歌苑前来拿饭的也换成个老妈子。我确实有些生她的气,我相信她是知道的,但她为什么那么怕眠芍?再说了,也没碍着谁什么利益啊!一碗粥,至于要那个尖儿吗?有一天,引兰和侍槐都在,我便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提起眠芍,引兰便气不打一处来,"姐姐(菜单事件后,引兰便不顾我的反对,管我叫姐姐),老爷夫人不让我们议论府里的事,尤其不让议论二小姐,横竖你因我挨了打,我也不管他了,我讲给你听。"

  "府里两个小姐、一个少爷都姓君,但并不是一母所生。大小姐和少爷是大夫人所生,就是你见到的那一位。二小姐却是过世的二夫人所生。大小姐今年十四岁,二小姐十三岁,少爷十二岁。大夫人虽然行事端正,但不会讨老爷欢心。老爷原来喜爱二夫人,大夫人也从没说过什么。那一年,老爷睡在二夫人房里,不知怎的,夜里遭了贼,老爷说是二夫人为了保护他而被贼人杀死了。可私底下下人们都议论,若是遭贼,怎么都没有动静,偏偏只在二夫人房里?"

  "二夫人死时二小姐才七岁,许是老爷看她可怜,撂下话来--府中任何人,包括夫人,不得对二小姐不恭敬,二小姐要什么便是老爷要什么,否则以家法处置。"

  "那想来是二小姐恃宠而骄了?"我插话道。

  "哪里,"引兰一摆手,"二小姐虽然受宠,到底是没有娘的孩子,性子软,见人也不怎么搭话。夫人对二小姐倒好,宁可亏了大小姐,也绝不亏二小姐。那日所说的园子也是,大小姐喜欢竹子,都已经搬进竹苑住了一年,只因二小姐喜欢,便挪到梅苑去,硬把这竹苑腾给了二小姐。"

  "二小姐性子软,还能抢姐姐的竹苑?"

  "唉,你有所不知,都是眠芍撺掇的。二小姐自小没了娘,夫人对她虽好,但老爷放了话,夫人也不敢十分管她,她便拿了眠芍作体己。梅苑离临松轩近,离琅声苑远,她眠芍才不愿去呢。"引兰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眠芍是怎么混进来的。我七岁进府时她就在,就是现在这副德行,一天到晚仗着老爷宠二小姐,欺负下人。听说她是二夫人带来的,想不明白二夫人带个孩子来干什么。论岁数,眠芍正经该打发出去了,却天天涂脂抹粉,打扮得也不像个下人,只想着勾引少爷。夫人担心少爷,一直留少爷在临松轩住。只是少爷今年十二岁了,老爷不肯,非要让少爷搬到琅声苑。夫人没法子,怕明说了不好听,也怕老爷不愿意,就传话府里,说是为了严肃家规,也让少爷潜心读书,琅声苑一个丫鬟都不要,只派了四个小厮和一个老妈子,就是李二娘。"

  丫鬟要勾引少爷?听着有些离奇。想想也是,这种情形也不是图长久,无非就是占个地位罢了。

  引兰说罢停住了,望着侍槐。侍槐摸着脑袋嘿嘿地笑了起来,"真是个直筒子,君府就这么点儿事,都让你说了。扯到我们琅声苑做什么?我们主子,天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像你们这些女人,天天纠扯不清。"

  引兰啐了他一口,接着说:"都是做下人的,要我说,听荷也挺可怜的,自从进了澧歌苑,就没好日子。眠芍倒像是正主子,对她不是打便是骂。听说那碗粥原是眠芍要喝的,非要假在二小姐头上。我和眠芍打了一通,听荷回去不知要挨什么体罚呢,只是她实在不该让别人替她顶罪。我本来挺可怜她的,但为这个,我实在又气她。那天,夫人房里的扶桂姐姐找我们房的采萱姐姐说话,我模模糊糊地听说夫人其实也知道菜单原就是澧歌苑下错了,可绕不开老爷,便只好两边都不得罪,害你挨打了。我回去,大小姐也说了我,说一个园子都让了,一碗粥有何让不得的?倒让人看笑话。"

  我恍然大悟,我原以为她是懒得管这种小事,随便打个下人,杀一儆百。末了,原是拿我当顶缸的。我不禁心生凄惨,问道:"那夫人只任由她嚣张?总得想个法子啊。"

  引兰说:"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夫人曾想把眠芍打发出去,结果眠芍撺掇二小姐去向老爷哭,说是自己总共只有这么个体己人,再走了,真要活不了了。老爷大怒,骂了夫人,放话说眠芍谁也不许动,将来跟着二小姐做陪房。夫人也愁。唉,大家有各自的难处,我也替夫人愁得慌,更替我们小姐愁。"

  我扑哧一笑,"这君家虽不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倒不至于惹出什么祸。你替人家愁什么?还替小姐愁呢,我看还是愁你自己吧!"

  引兰看着我,正色道:"我是个下人,也愁我自个儿,可我也愁我们小姐。"她望了望四周,低言道,"前些日子,大理寺少卿杨怀安派人来君府为自己的儿子杨骋风说亲。本来大小姐即将及笄,该是大小姐,谁知二小姐那边知道了,眠芍去见老爷,说二小姐孤苦无依,大小姐在府里还有个说话的伴儿,如果大小姐先嫁了,二小姐更孤伶,意思是想在大小姐前头出嫁。夫人不愿意,可也没说什么,老爷这会儿还在犹豫呢。依我看,八成是眠芍看中了大理寺少卿这户人家,为她自己找婆家。"

  这君府还挺复杂,一家人还搞这么多花样。我打趣引兰道:"莫不是你也相中大理寺少卿那户人家了吧?"

  引兰脸红了,啐了我一口,"姐姐真坏,人家拿你当知己,你却笑话人家。即便大小姐出嫁,陪房也自有采萱姐姐,我还是一个小丫鬟。"说罢,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从被卖进了君府,哪里能做得自己的主?我爹我娘也不知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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