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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君闻书点点头,"你既进了君家为下人,就要按君家的规矩办事,不是你的错,你懂么?"

  什么意思?我翻了翻眼皮,"少爷所说,可是指司杏为下人,必要以主子的好恶作为对错的标准?"

  君闻书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一种屈辱感涌上了胸口。好啊,我真是受到了教训!在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除非你要逢迎你的上司,否则你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但现在……我依然不想这么快低头。

  "少爷,您的话我明白了。作为下人,我们是不能忤逆主子,而且我们都是粗人,不似您读书多。但是,我不觉得打马球有违家风,或者有乱家规,总强于一堆人无事瞎聊。"我尽量放柔声调。

  君闻书蓦地抬起头,盯着我。君府每个人都染着沉沉的暮气,君闻书也不例外。

  "少爷,我们几个都是十岁出头,年轻人多是好动的,我们一不吵二不闹更不祸害府里,司杏不明白,怎么就惹少爷不高兴了?"锄桑在后面不断拉扯我,我不管,继续说下去。

  "锄桑,男女授受不亲,你拉她做什么?出去!"我眩晕,这时候他居然还顾及礼仪上的事!好一个沉闷古板的夫子!我站着,不知该走出去拔掉马球门,还是该继续站在这里。

  好半天,君闻书说:"道理你也未尝不懂,只是你不愿意懂罢了。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府里,我也不是主子。"说罢,他起身离开,留下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侍槐低声说:"你们还不快去把那球门拔了?"锄桑几个已经开始往外走了,我不知该怎么办。如果这球门拔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能玩了--不是不能玩马球,而是什么都不能玩了。我们也要像君府里其他人一样,死气沉沉的。我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可是,这里是君府,我只是君府的一个下人,能怎么办?我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我的工作台。

  君闻书正在书房伏案写着什么,我无声地经过他的身边,他却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很闷?"

  问我?我停下脚步,不知他什么意思,想了想,我谨慎地说:"司杏不敢打扰少爷的清静。"

  君闻书头也不回,手下也未停,"马球不能玩,但我准你写信,只要你告诉我那人是你的什么人。"

  写信?他怎么知道?!我惊讶地看着他。

  "别站着了,去给我找本王弼注的《老子》来。"

  "哦。"我轻轻地走开,抽出书来放到他面前,"少爷,你真准我写信?"

  "他是你什么人?"原来君闻书只是在练字,并不是写什么东西。

  "是我一个患难的朋友。"

  "登州家里的?"

  "不是,讨饭时认识的。"

  "唔。"

  "少爷,我写的不多,一年只发几封,报个平安罢了。"

  "几封呢?"

  "这个……"我只是这么一说,哪里知道几封,你倒当真了!我盘算了一下,萧靖江的爹爹是衙役,想必收信也不能太频繁。我呢,一个下人,还是少写点儿,免得招人眼,也惹得君闻书不高兴。"五封吧。"每季一封,留下一封当储备,应该够了。在人屋檐下,不能什么都尽兴。

  "五封可以,但你从此抄书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什么幸笔了呢?我瞧你也练了好些日子了,字写得也有些模样。"

  我的脸红了。幸笔原是我怠工的产物,如今被人说破,自是不大好意思。"少爷如不嫌我毛笔字写得难看,奴婢以后便不用幸笔了。"

  "好,我准了你,五封信。"我施礼道谢,回到我的工作台。

  五封信,一季一封。一季是三个月,省着点儿吧,有总比没有好。况且,谁知道人家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也许根本没有吧。我心里一黯,唉,做丫鬟的……

  我又恢复了只有工作的日子,有时我会想君闻书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打马球,却又允许我写信?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我看不出他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仍然觉得我是青木香的下毒者,想顺藤摸瓜,找出我外面的同谋?我虽然腹诽,却也不再多想了,随他什么目的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做丫鬟的,除了自保,也只能人家给点儿恩惠是一点儿,祸事来了再说吧。反正就几封信,即便真闹起来,大不了也只说我不守妇道,不会连累萧靖江。我还是想想怎么利用一年仅有的五次通信机会吧。

  一年就五次,机会真是少,我也只能在内容上做文章了。古代的邮政虽不如现代邮政发达,但也有个好处--收费按件,不论重量。一季度三个月,我每个月写一些,然后塞到一个信封里,再尽量把字写小点儿,把纸的正反面都用上,估计也不会太短,算来也可以呢。我想着,又有点儿眉开眼笑了。

  我和君闻书再也没发生什么矛盾,我还是勤勉地做我的工作,君闻书也没有再对我疾言厉色,大家相安无事。倒是锄桑几个少了玩头,时不时苦着脸。锄桑几次动员我再想个新玩法儿,我都没答应。不是我想不出来,只是要到年底了,我不想惹君闻书不高兴。无论君府如何,他总是琅声苑最大的主子,琅声苑永远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哪个园子都少来人,我们也不去别的园子走动。

  要过年了,李二娘拉着我忙里忙外。虽说洗刷都是府里老妈子的事,但我们也得好好拾掇,准备糊窗纸、拆桃符。腊月二十头上,李二娘要出府买东西,我从没见过扬州城,想跟着她去看看,好说歹说,死缠烂打,并信誓旦旦地说我能扛东西做劳动力,她终于同意去和君闻书说说看。这一天,我躲在书库里,一边装模作样地整理书,一边竖起耳朵听李二娘和君闻书的对话--

  "少爷,要过年了,园子里也该有点儿喜庆的东西。你瞧,是不是该去买点儿窗花什么的?往常年府里倒是送来,只是都不怎么如意。今年有司杏和我做帮手,我想咱也自己添点儿。"

  "哦,你看着办吧。"

  "那少爷,我和司杏就去街上看看?"

  "你要带司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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