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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除了君府就是杨府,你现在难有第三条路。你可能不明白,但就是这样子的。现在,除非你去杨家,否则我不能让你出府,因为……”他闭着眼,却感觉到他很不平静,“我也需要你。”

  我皱起眉,越听越复杂。他都让我看了账,却又说不相信我,怎么回事?我知道我是问不出来的,于是迅速理了理头绪,试探着说:“少爷说需要我,那我便留下。只是……”我顿了顿,反正只是试探,错了也没什么,“过了这些时日,我是否就可以出府了?”

  君闻书忽然睁开眼,目光中透着寒意,“你知道什么?”

  我一哆嗦,连忙说:“我不知道什么。我只听少爷您说‘现在除非去杨家’,不是说现在吗?不是还有以后吗?”

  君闻书似是要把我看透,尔后又闭上眼,缓缓地说:“司杏,你真是既聪明又傻。好吧,真到了那一天,就再说吧。”

  我糊里糊涂地,拿了二娘的钗回房了。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成了君闻书的心腹。当然,仅限于生意上的,其他方面,他对我还是缄口不言。

  我把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隐约觉得君家面临着一种危机。这种危机好像来自于杨骋风,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以及到底是什么。再想想,也不大可能。他们是姻亲,会有什么矛盾?也许只是一时的不快。无论怎样,君家或杨家,我都不喜欢,我只想走自己的路。君杨两家即便有什么矛盾,我也只提一些不伤天理、没有针对性的建议。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还我自由身!

  现在,我经常跟着君闻书去布店,不过我是小厮打扮,名字唤作耕竹,而且只听不说。我不想太招摇,弄得尽人皆知,我要给自己留后路,因为我打算好要离开君家。

  看着君闻书严肃的样子,我原以为君家的布店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可真正介入,才发现一切井然有序。布店的账房姓王,君闻书称他为王叔。王叔淡淡的八字眉,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的光芒,一脸的和气。他对君闻书明显很客气,但我敏感地觉察到一种不屑——君闻书毕竟还小,又没有老爷子撑场面,根本镇不住。

  于是,我回去研究了一下,建议君闻书从查账开始。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敢说自己的账目完全没问题,君如海每年肯定要查,查的结果,君闻书不去问,我也不得而知。我特地挑了去年春节出的一批缂丝,这批丝很奇怪,出了之后又转了回来。我对布不懂,但以我前世的经验来看,这种情况可能是串货的原因。我领教过君闻书盘查人的本领,以及他那淡然却足以令人觉得压抑的威严。

  果然,君闻书不咸不淡地一问,王叔的脸色略微有了变化,“少爷,那批丝原来是给前条街的盐商孙员外家的,后来他又说不要了,给退了回来。”

  君闻书扭头看了看我,我不做声,装作什么也不懂地盯着地面,却乘王叔不注意,在君闻书的背上悄悄地画了个叉——查!

  君闻书故作沉吟,然后说:“这么大一批丝,还在吗?在的话看两眼,我看看孙员外家要的是什么货色的丝,以后心里也有底。”

  真是看不出来,夫子君闻书也能把谎话说得天衣无缝,绝对不亚于杨骋风。真是狡兔三窟,人人都不简单。

  王叔的脸色更加不自然,他想了想才慢慢地说:“少爷要看,原是应当的,只是库房积尘较多,恐污了少爷的衣服。”

  “哦,库房有积尘?我原以为放布的地方应该好些呢。”君闻书的弦外之音弹得真绝,我在心里佩服。王叔不得已地笑了笑,唤来伙计,打开库房门。

  库房里并没有很多灰尘,君闻书的脸色也毫无变化——真是沉得住气,是我,早要挤对王叔几句了。他信手翻着,摸到一堆丝,停住了脚步,“这个便是吗?”

  “回少爷,是的。”

  “发黄了。是受潮了?”上等的丝发黄了,基本上报废了。

  “是受潮了。”王叔稍微松弛了一些。

  我以为要放他一马了,没想到君闻书又开口了,“哦?这样的库房,既不漏,地也结实,却会受潮,是谁管的?”

  王叔的脸色又不自然了,“这个……”

  “其他布还有受潮的吗?”

  “这个……”

  我悄悄地出去了,主子查问下人,更何况还是举足轻重的账房王叔,我不在旁边比较好,省得让他没面子,毕竟这布店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换人。想来君闻书也懂这道理,否则刚才也不必委婉地将责任绕到管库上了。

  外面晴日当空,蝉鸣热闹,我找了处阴凉地儿蹲了下来。要过八月十五了,不知荸荠怎么样了。上次我在信里让他凡事想开些,不要太难为自己,他听进去没有?功名有什么好!真做了宋朝的官,不也得亡国吗!别说这小小的南宋,就是北宋也逃不过历史的车轮。什么才能光耀古今——书、科研成果和你真正的业绩。做官有什么用?真要出名,著书、做实事吧。宋朝的皇帝能让后世记得的有几个?即便记得,也是褒贬不一。但提起毕升,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功绩。我知道,这些光辉人物中没有荸荠,也没有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也是要死的,平凡地死去。他们、我,都只是历史中一粒小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沙子。既然是沙子,为何不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非要为难自己,以别人的好恶为标准来规划自己的人生呢?我真希望荸荠能懂得,不过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对于未知的未来,我们永远野心勃勃,不断地想象,不断地开拓。就像前世的我,不也是考这考那,学这学那的吗。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我也不可能成为光辉千古的历史人物呢。

  君闻书出来了,我立马站起来,偷偷一看,后面跟着诚惶诚恐的王叔,一见便知君闻书得了胜,我也垂下了头。

  上了车,君闻书便松了一口气,“累!”

  我笑了,“看少爷举止言谈,不像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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