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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衣服换好之后,依雪扶苏铁出来,外面有人迎上来笑道:"这件袍子也只有先生您穿得,先生真是天生的衣架子。"众人簇拥苏铁回到宴席。如烟留在更衣的小间里,为苏铁整理衣物。

  这个屋子里摆着舒适的坐具,一面大镜子,四边是一格一格的换衣间。众姑娘在前头发现衣着打扮有什么不妥,又懒得回房时,就都来这里。衣摆上沾了污渍要换一件的,帔带颜色不对要调一条的,兜肚歪了要解开重系的,发髻乱了要拆下再打的……嘈嘈切切,甚是热闹。如烟将苏铁换下来的衣物打成包,准备交给洗衣婆,回身看见旁边的一个衣包开着口,里面落了只珍珠耳环,心里动了动,悄悄把这只耳环藏到袖子里。

  那天晚上,如烟再没回宴席上。宴毕,苏铁将她叫来责问,她用纸笔解释,说自己去找贴虹了,然后垂手站在旁边,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苏铁倒作罢了,只叹口气:"以后少乱跑。"

  如烟确实是去了粉头那边的院子看贴虹,同时,还悄悄播下了一粒灾难的种子--对,只是播种而已,剩下的就是静候它生根发芽了。男人们一个都不能替如烟设法,她只能将女人们未来的发展交给她们自己决定:这片土地上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呢,还是抽枝展叶大闹一场?毁掉一些人,却只救一个人?

  第二天,瑞香先生的房里丫头写云吵嚷着说她的珍珠耳环不见了,没有人应声。如烟心里明白:这粒种子已经找到了它肥沃的土壤。

  瑞香生性多疑,对底下的人也很是严苛,在她手下攒点儿私房物件儿不容易,因此写云丢了这只耳环格外心痛,在书寓院子里还不敢高声,走到长三这边,舌头就翻翻搅搅嘟囔不止了。正好一个女人走过来,是给各房姑娘跑腿买东西的,众人唤作四嫂。她本来与几个得脸的丫头都相熟,此刻见写云过来,一边走一边嘴里顾自嘟囔着什么,忙迎上笑道:"好姐儿!这是遇到啥事了?怎么自己跟自己说话呢?"

  写云抬头看她,眼圈儿都红了,道:"嫂子!我这苦正愁没处儿说去--昨儿晚上,我的那副珍珠耳环丢了一只!"四嫂道:"是上个月我刚替你捎带回来的那副?天老爷,怎么就瞄上它了,这是谁下的手?"写云恨道:"真不知道呢!我寻思着客人们都有头有脸,断不会贪我们下人的小东西。书寓里上上下下又是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拿了也不好意思戴出来,拿它无用。因此恐怕是别院里有哪个不长眼的贱种拿了。嫂子你里里外外都相熟,倒是要帮我看看!"

  四嫂想了想,冷笑道:"戴出来?只怕早偷偷摸摸地运出去了!"写云吃惊道:"谁能在院里偷贼赃运出去卖?这叫人还怎么敢睡觉了!嫂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四嫂却不再接她的话茬,满面堆笑道:"瞧我这张贱嘴!我不过是随口一句,姐儿千万莫往心里去。"写云不依,追问道:"嫂子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这院子里头到底有什么猫腻儿,别瞒着我!"四嫂先是逡巡左右,悄悄道:"我也是实在跟姐儿感情好,忍不住漏句嘴。姐儿你也别高声,这条路子未必走得通。你要是肯听我的,咱们就试试,要是不成,千万别吵出去害了我这把老骨头,你答不答应我?"写云忙点头,赌咒发誓都听四嫂的。四嫂这才附耳与她:此事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此时,繁缕正与宝巾在房里打双陆。繁缕听见外头指桑骂槐地吵吵,心中烦躁,道:"什么'别院不长眼的贱种',这哪像小姑娘家说出来的话!一个耳环值多少,由我算钱给她就是了,省得老在外头啰唣。"宝巾偷偷向窗外望了望,连连冲她摆手:"别!她这耳环,我也听说了,色润形圆,是值钱的。瑞香不信这丫头能攒下这么多钱来买这东西,就找写云去问了,她只说是魔国走私来的假珍珠,不过是个便宜货,这才瞒过去。"

  繁缕叹气:"高低能值多少银子?我给她就是了。"说着,她丫头纹月递进张简子来,宝巾好奇地探头看:"谁的?新科进士徐大人?我说,上次他吟得那么悲悲切切是怎么回事?家里死了人了?"繁缕随手将简子往袖中一藏,扯开了话头,对丫头纹月道:"我受不了耳根子聒噪,你替我开箱子取钱打发了外头那丫头去吧。"

  宝巾冷笑道:"钱倒是小事。她的主子是谁?有名的小心眼、酸肝肠,面上温柔、肚里尖刻的主儿。我知你是好意,别叫人家反把你当了贼。"说着扶窗根儿往外看,不禁诧道,"咦,这四嫂这么有本事,扶着肩儿就把她劝走了。别是走去算计谁吧?"繁缕道:"罢了!都是掉在苦窠子里的女人,谁还算计谁呢?"

  宝巾听得连连冷笑,看繁缕神情恍惚,不便说下去,甩手道:"行了行了,也不扰你了,我找李星爷快活去!"繁缕一诧,疑道:"他不是和紫妹妹一道吗,你又过去?"宝巾赌气道:"譬如我跟你好,也跟金琥好,没什么不对。他跟紫宛好,也跟我好,又有什么错?大家无非找乐子,不然怎么过这一世。"繁缕只是摇头,眼看宝巾走远。

  这时候如烟拿一把扫帚在扫院子,是苏铁分派她干这个的。她对如烟说:"你的心不够静。"如烟将这话听了进去,于是便认真握着一把比自己还高的扫帚,挥动又挥动,看竹帚在泥土上扫出细细的流纹,像眼前一个个日子,似乎清净分明,却数也数不清,时光就在这刷刷声里连绵着就过去了。

  一双布底鞋出现在如烟的面前。

  (--窗下,依雪正伺候苏铁漱口、梳头,问主子:"您为什么要把这个小哑子留下来呢?我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心里面发毛。")

  如烟抬头去看布鞋的主人。

  (--苏铁回答说:"因为大人。")

  布鞋的主人,那清秀双眉的温柔,过了半生仍在,是骗死人不偿命的温柔。

  (--依雪吃惊道:"因为大人?")

  礼部尚书叶缔很和蔼地点点头:"扫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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