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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她的语气似梦呓,似做戏,似魂灵在说胡话,又似杜鹃唱尽力气啼出了一口鲜血。

  马青山听得手脚都软了,再不敢看她,又舍不得不看她,只喃喃道:"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

  "都是命。"妈妈此时已软软地跪在他脚前,两手捉住他的衣襟,仰面看他,"如今你总算回来了,我的心愿也了了。今后的事如何了结,你说了算吧。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的命也是你的。我不过是在这里等着你,一切都是为你候着的,生也好,死也罢,我只等你一句话。"说着,眼中垂下两行泪来。一行划开了素粉,白得如雪;一行划开了胭脂,红得如血。

  马青山再也忍不下心,猛然转过头去,叹道:"唉……别说这种话。天大的事,我来扛。至于家里头,我自然有个说辞,帮你圆场。你且好好儿开你的店,别再说什么生生死死的丧气话,这点儿小事,我替你抹平……"马青山终于哽咽了,忙掩饰着捂住脸,匆匆离开。妈妈仍是跪坐在那里,像块冰雕,许久纹丝不动。

  那脸上的两行浊泪,渐渐变干了,再也没有新泪流下来。

  夏光中悄悄探进头:"没事了?"

  妈妈微动了一动,淡淡道:"没事了。"

  夏光中笑道:"不愧是妈妈,好手段啊!那个,繁缕姑娘,真是您亲侄女?"

  妈妈"哼"笑了一声:"是不是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夏光中赞叹道:"都是做戏?妈妈!您老这手段,不是我奉承您,真绝了!"

  妈妈这时候已回了神,伸手抹了把脸,扶着夏光中的手站起来,冷笑道:"绝什么绝?人啊鬼啊见得多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说着撩开窗幔,看看外面的天色,深吸一口气,叫道:"掌灯!烫酒!叫姑娘们都打扮起来,开门迎客了!"

  依雪闻讯,忙回苏铁说,妈妈那里传来消息,风波已经平息了。苏铁这才换衣整装,梳洗打扮,出去应条子。条子上有的直接点了如烟的名,请"诗婢"一同出席。这对她本是难得的抛头露面争风头的机会,如烟却向苏铁先生告假,道是听说妈妈派人将粉头铺子整治了一番,她不放心贴虹,要过去看看。

  苏铁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想不到你这孩子如此有情有义,去吧。"

  如烟到了粉头铺子那边,眼见的是一场灾难过后的景象。挨了抽打的女人抽泣着,一个个还不忘往脸上敷一层厚厚的廉价胭脂花粉,希望当晚能多一笔进账,以弥补这次的损失。被降了等的女人面容更是惨淡,失了魂魄一般,沉默着收拾东西往人肉铺子去。

  粉头铺子已是地位极低的院落,粉头要按时给院中交纳"开销份例",若还有剩余,方可留作己用。若是上交的份额不足,就要受罚被打,或者降到人肉铺子去。降到这人肉铺子,就活生生成了"人肉"了,不管贩夫走卒、绿林强盗,只要交点儿银钱,便可睡上来,一日里接多少人也不限,赚的钱全归院里,日常所得不过是些粗糙嚼用,想多舒畅一点点都不成的。落到那种地方,才真正成了千人睡、万人骑的"卖肉"婊子。因此粉头们若一时手头钱不宽裕,多有小偷小摸之举,用来应付"开销份例",好逃避刑责或降等的下场,这早成了粉头铺子里的惯例。如今让采霓这辣手一清理,"该上刑的上刑,该降等的降等",好清闲的一句话,粉头铺子顿时哭声一片,哀鸿遍野。

  如烟找到贴虹的时候,贴虹脸上也敷了厚厚的一层花粉,嘴唇红肿出来,正呆坐着,等着接客。如烟拉住她,比手势道:"回去吧!瞧粉头的下场多么凄惨,哪比得上姑娘的丫头有地位?你跟我回去吧!"

  贴虹看懂了如烟的意思,只是狠狠地摇头,冷笑道:"那些遭殃的都是没本事的货色。她们怎么好跟我比?我赚了好多钱呢!很快我就要争取升等做姑娘,然后开长三、进书寓。我要那些男人都求着才能见我一面,我要坐在铺满锦缎的绣房里,自己决定见哪个、不见哪个,全凭自个儿高兴!"说着还握紧拳头,目光望向书寓的方向,就像一个将军踌躇满志,誓扫胡烟!

  如烟的手默默垂下去,知道现在再多的劝说也无济于事。贴虹现在还是个稚妓,自然客似云来,而她竟真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爬到食物链的顶层去,正做着白日梦呢!谁劝都没用了。

  趁着出这么大一场风波,想倾下灌顶的醍醐浇醒她,却依然一丝一毫不能撼动她心意,旁人还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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