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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绣儿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了一股惧怕,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她不敢再看,便扭转头来看起房里的其他陈设来。

  吕家的富贵自非一般而言,光这卧室就要比绣儿家里外两间屋子还大。满屋的家具都是很气派的,朱漆描金显得十分富丽堂皇。

  绣儿的眼光转到了屋子的一角,只见那不伦不类地设立着一个巨大的神龛,里头供着观音菩萨,龛前的烛台里的蜡烛早已烧成了灰烬,香炉里三炷檀香也已经燃尽,但留在屋子里那浓郁的香气还是使人犹如置身庙宇一般。

  绣儿想起了在容萱堂时,老太太曾吩咐她要在观音菩萨前禁食祈祷,以求菩萨保佑她的夫君得以脱离病魔,早日康复。绣儿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把目光转向那床上躺着的"夫君"。

  这喜床十分高大宽敞,床围和帐沿都是大红嵌金丝织成的流云百蝠的图案,红色的罗帐上绣着五彩的《百子戏蝶图》,很是喜气。

  再看看那张在暗红的烛光下显得铁青的脸,枯瘦得就像在骷髅上包裹着一张人皮。紧闭的双目,深陷的眼眶,高耸的颧骨,干裂的嘴唇,没有一丝生气,只有那微微翕动的鼻翼,在告诉人们他还活着。

  绣儿的心一阵抽搐,这就是她的夫君,那个掌握着她命运和生死的男人。

  绣儿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似乎人漂浮在半空之中,再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她的心里怕极了,想要拔腿狂奔,逃离这个地方,可她脚软得连一步也走不动。她想要哭,但眼睛只是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水。她想喊叫,但那喉头就像被堵塞了一团麻絮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绣儿的心像死了一般。

  在她跪着流泪乞求爹爹不要让她出嫁冲喜而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之后,绣儿明白她是什么也指望不上的了,既没有亲情,也没有怜悯。绣儿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关在大牢中的囚犯,在等着老天爷的判决--是生,还是死?

  红烛泪尽,天亮了。绣儿就在这茫然和惶恐之中度过了她的新婚之夜。

  由于昨天换吉服等的折腾,吕宏涛的神情显得越发不好了,这下全府人等都紧张忙碌了起来,老爷、老太太、太太们一趟趟地过来探望,个个神色慌张,脸上写满了怜惜和心痛。二太太米氏还不顾老爷的厉声斥责,大哭了起来,直到丫鬟把她半拉半哄地扶回鸾仪园去。府内略通岐黄的账房先生也被叫进来诊脉。各色人等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忙乱个不停。

  脸上还留着昨日残余的脂粉,身上仍然穿着大红嫁衣的绣儿,在人们的眼中如同一个影子一般。并没一个人问起绣儿昨夜是如何度过的,也没人来招呼她梳洗盥沐,不知所措的绣儿也就像一个过客那样站在角落里,漠然看着这一幕幕景象。直到大太太薛氏冲过来厉声地质问她为什么让香炉中的香烛熄灭了的时候,这才让绣儿想起自己原来也是这一幕中的角色,依旧在茫然中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太太的问话,只是低着头,一双小手不安地捻弄着衣带。

  "行了,昨天也算难为她了。"老太太觉得那大儿媳是故意挑剔,就开口道,"何妈,以后记得提醒绣儿,香烛是昼夜都灭不得的。大家都出去吧。房间里人太多了,既碍着大少爷静养,也不利绣儿虔心祈祷。屋里就让绣儿一个伺候着就可以了。除了喂药等事,何妈你就带着几个丫头在隔壁听招呼好了,没事不要进来打搅。"

  "是,老太太。"何妈连忙答应道,而绣儿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等众人都走了,绣儿点起了香烛,独自一人跪倒在菩萨跟前,默默祈祷,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向菩萨诉说心中的苦痛,跪了半日,一句求告的话也没说出口来。

  绣儿不知跪了多久,她的人似乎早已魂游天外,忘却了那躺在床上的夫君,也忘却了自己那不知如何的未来。

  直到何妈带着小丫头端着汤药进来,这才把绣儿失落的魂魄招回到身体上来,她揉揉早已跪得麻木的腿脚,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

  何妈侧坐在床头,轻轻托起大少爷的头来,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围垫,仔细地垫在了少爷的脖子下面。一个小丫鬟轻巧地爬上床去,跪在床上,用一根牙筷熟练地撬开了吕宏涛紧闭的牙关。另一丫鬟跪在床边,用一把小银匙慢慢地把汤药灌进他的口中,三人训练有素,配合得极为默契。

  可不过片刻工夫,吕宏涛的喉咙里就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浓黑色的药汁沿着嘴角慢慢地流了出来,浸湿了底下的围垫。

  "唉……"何妈叹了口气,想对绣儿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解下那被汤药弄湿了的围垫,带着丫鬟们走了出去。

  绣儿看着看着,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当年父亲和哥哥病危时,娘在替他们喂药时的那一幕幕情景。

  一时间那幻影和现实相互重叠了起来,躺在床上的垂死的"夫君"似乎变成了她那可怜夭亡的哥哥。

  一想到那夭亡的哥哥,绣儿的心如同被针刺般地疼痛。当年如果哥哥他不死,她的亲娘也不会因过度伤痛而那么早就离开人世。如果娘亲还活着,她一定不会让爹爹就这样把自己"嫁"进吕家,也更不会为了那贞节牌坊而逼自己自尽殉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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