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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真舒服……

  我的头在枕头上蹭蹭,再蹭蹭。

  太舒服了,回去就把永寿宫里所有的枕头都换上荞麦芯……荞麦?当然是找内务府要了……

  反正内务府的人对我是不敢不应的,我怎么说也是太后罩着的人,永寿宫的主位呀!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如果我能知道那天我瞌睡,居然瞌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绝对在自己规划外的后半生,我想,就算头悬梁锥刺骨地挺着我也不会睡。

  但是人生往往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像是……

  江水始终是往东流向大海的,你就算筑一百道大坝,也不能改变这个大趋势。

  那天我感觉到自己睡得很暖和、很惬意,然后好像是……身体被搬动了。但是周公的召唤太有吸引力,我的眼睛怎么也不想睁开。

  后来……

  再后来……

  等到我终于发觉不对劲睁开眼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发生得很突然,结束得也很仓促。对方好像和我一样不知所措,我们就这么光光地、初生婴儿般地在被子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后来回想,当时我竟然没有尖叫,没有大哭,没有扑上去对那个胖子拳打脚踢拧掐咬踹,一定不是因为我想到了他的皇帝身份,也不是我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和冲动。

  而是我完全没弄懂,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

  “呃……”他终于发出声音,问得风马牛不相及:“你饿不饿?”

  我梦游般地摇摇头,我觉得我肯定还没醒,这是个大噩梦。是周公他老人家看我这阵子都光抱枕头不烧香,所以……给我塞了一个如此的噩梦……

  “喝茶吧……”他说。

  我还是摇摇头。

  目光游移开了,黄色的帐子,黄色的被子,黄色的枕头……

  这是乾清宫西暖阁的标准配置,连屋里点的龙涎香都是很标准的。

  “几点啦?”我问。

  他茫然地看看我,我然后想起来,改口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了……”

  我继续茫然,然后想起问:“我衣服呢?”

  然后两个人都坐起来穿衣,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午睡是大通铺,现在睡醒了,大家排排坐在床上穿衣服。

  坐着步辇摇摇晃晃地一路回到永寿宫,宫里上上下下的气氛与平时大不相同,我也麻木迟钝得没什么感觉。喜福破天荒地话变得特别少,喜月更显得沉静殷勤,不早不晚地备了洗澡水,我泡了澡出来了才想起来,她们很可能……都知道了。

  晚点没吃,茶没喝,我从桶里爬上来直接摸寻床沿儿去了。

  躺在那里一点睡意也没有,两眼直直地盯着帐子顶,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那只蚱蜢为什么就趴那儿不动?那个蝴蝶为什么要停在草叶子上而不是停在一朵大红花上?

  这屋里为什么这闷?这么静?简直像个土馒头,我就是那个被埋在底下脱不了身的馒头馅!

  脑子里像围了牲口圈,一会儿一群马哗啦啦地跑过去了,一会儿一群牛又轰隆隆地跑过来了。

  等到一切动静都消停了,我才恢复了一点正常思维能力。

  他个顺治老流氓,我居然没打他没踹他没咬他没撕了他就这样悄然没声地回来了!

  我我我……我居然失身了!而且是这么窝囊地失身了!

  虽然失身对象是理论上的前夫!可是不代表他他他就不该死!

  我开始撕被角,撕完被角撕枕头角。里面的荞麦皮都流出来了,轻微的簌簌的声响,好像很低沉的流水的声音。

  早起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眼里全是血丝,口角还冲起了一个泡,没梳没洗往镜子前一坐,仿若女鬼刚从枯井里爬出来的样子!

  喜福吓了一跳,小心地问:“娘娘,是不是不舒服?”

  不舒服?我不舒服得很!前思后想左右盘算,最后得出的结论让我只能血泪往肚里吞。我能怎么着?

  我能冲到乾清宫去把皇帝一刀阉了吗?

  我不能。

  我能揪着他的猪头狠狠掼到地上再踢到墙上再塞进马桶再扔去喂狗……我能吗?

  我不能。

  我能对他破口大骂冷嘲热讽指桑骂槐钉小草人写诅咒条……我能吗?

  我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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