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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


  喜月说红梅好,红梅俊俏艳亮,要不怎么宫里宫外的画师画匠都爱画那白雪红梅的景致呢?我笑笑,我还是喜欢黄腊梅。

  以前老家的小院子里就种了一棵。花瓣好像是蜜蜡雕的,半透明的,玲珑可爱,不开的时候是鹅黄的骨朵,一个个从枝上鼓出来。开的时候就是嫩黄脆香的瓣儿。小时候会捡了那从枝上跌下来的花瓣花朵,用手帕包起来,放在抽屉里柜子里自己的小盒子里,一直到夏天,那清静的香气都不会散尽。

  我被喜月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才争取到了开半扇窗在窗下面坐一会儿的权利。即使是这样,时间也不能长,身边还摆着两个炭盆。

  喜月的理由正当充分:我的病刚好,而且还没出月子,这时候本是一点冷风也不能吹的,能给我放这一会儿的风,她已经是罪该万死了。

  夏季时葱郁的花枝已经变成枯枝,上面结满了冰霜,看上去倒很有玉树琼枝的意思。喜月这些天劳累得不行,玫瑰色的脸颊都凹了下去,但是眼睛却熬得精亮,仍然忙里忙外精神十足。

  “娘娘……”

  “嗯?”我回过头来看她,“你去睡一会儿吧,这会儿没什么事儿。窗户这就关上吧。”

  “大白天睡什么觉呢?”但是关窗户她决不含糊,马上指挥人把那半扇窗户死死合上。

  然后她继续坐在那儿缝小衣服。我的手艺不行,来这里三年了,针线活儿也没有一点长进,只能帮着看看线、挑挑布的花色。

  喜月忍了半天,还是说:“娘娘,皇上近来天天都来,你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是回事儿啊。”

  我低下头,摸着手炉。

  我和他无话可说。

  雪粒打在瓦上树上扑簌簌地响,风一阵阵地在外面吹。

  “娘娘啊……”喜月眼圈一红,“我跟着您的时日可不短了。从在坤宁宫……您这脾气外边的人儿看是改了,我看却还是一点儿没改。那会儿我记得清楚,大婚刚过那些日子,皇上哪儿也不去,就在坤宁宫,你们那时候说话啊,笑啊,也都好得很。可是皇上总归是皇上,他翻一次别人的牌子您就吵一次,去别人的宫里停一会儿您都要发一天脾气。娘娘,这我一直一直都看得明白、记得清楚。要不是为这个……又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呢?”

  是吗?以前的废后,那个真正的阿蕾,是这么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啊?

  所以,她才被废的吗?不,应该还有更多的原因,没有喜月说得这么简单,但是,她说的也应该是顺治废后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吧。

  “后来咱们从侧宫迁到这里来,皇上对您又迁就、又亲热。奴婢看着,也……也觉得心里欢喜。在后宫里头,哪个女人想的不是这个盼的不是这个呢?有多少宫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皇上的面,想得都发了痴、着了魔,也都有得疯病死的。娘娘,您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儿了,太……太上心了。别说您是皇妃,就是普通人家的夫人姬妾,也没法子的。这样的事,女人哪个不都一样啊?您这样拧着、拗着,平白地跟皇上越扯越远,让别人得了好处去。就像,就像景福宫主子,她不就钻了这个空子吗?”

  我一声不吭,炭盆里的碳块儿已经烧得疲了,慢慢塌下轮廓去。炭盆上方的空气被烘热,浮荡着升腾着像水波一样,透过那里看出去,一切都有点模糊扭曲。

  “其实我看皇上的心,还是在咱们永寿宫里的。娘娘,三阿哥,现在还有小格格,哪个不在皇上心头牵着搁着呢?就是娘娘一直怄着气,不给皇上好脸儿,皇上他也不能总扯下面子来服软儿。我总觉得着啊,皇上去景福宫,多半也有赌气给娘娘看的意思……娘娘初一那天就昏厥过去人事不省,皇上的脸色和声音都变了,死死抱着娘娘好久都不撒手的,娘娘你是没有看到……”

  我还是低头不吭声,就跟劳改犯挨批斗一样。

  喜月说的我都明白,我都懂,我也都知道。

  可是……我,我不是受这个时代教育成长起来的女人!

  她说的那些好处,在我看来是理所应当。她觉得应该可以包容的小小瑕疵,在我看来却是绝不能够容忍的背叛。

  这样听起来,以前的废后阿蕾,倒和现代女人是一个观念。我是你一个人的老婆,你就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丈夫,我一心一意对你,你也得一心一意对我。说起来,我还不如她奉行得彻底。以前……那时候他偶尔翻翻别人的牌子,我都可以在脸上装做没事,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必然的,让自己一定要忍耐包容下去。

  但是乌云珠,我绝对容忍不了。

  我可以容忍他身体的放纵,但是不能接受他心灵的出轨。

  他……对乌云珠……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外面的雪积了一层还没有清扫,所以有人踏雪而来的声音就特别清晰,咯吱咯吱地响。

  第二十八章未遂的故意杀人罪

  说起来也真可笑,原告人证物证法官等等一干角色都已经在外面就位。我这位被告却已经被宣判绝对无罪在里面安安稳稳地坐着……

  然而我和喜月都猜错了。来的不是皇帝,是皇后。

  她披着大红的猩猩毡斗篷,虽然有人一路给遮着伞,头上肩上还是落了一些细碎的雪沫儿。后面跟着宫婢太监嬷嬷等人,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北风跟着卷进屋来,扑在脸上就是一股肃厉的冷杀气。

  喜月扶着我,一起屈膝给皇后请安。

  皇后一贯要宽仁厚道的名声,可是今天这个却是礼扎扎实实地受了,因为正中间的椅子上搭了黄袱,先在左首第一张椅上坐了。她妆粉涂得很浓,双眉也画得精致修长,只是一张脸上没一点儿鲜活生气,一双眼冷冷地上下看我,一声也不出。

  来者不善哪!但是,她是所为何来?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

  她旁边一个宫女问:“静妃娘娘,浣衣局有个叫喜福的宫女,原来可是永寿宫的人吧?”

  喜福?

  我看着她,“你叫什么?”

  这个宫女平时没有在皇后身边看到过,但是问话显得冷冰冰的。

  她屈屈身,“奴婢名叫佳怡。”

  “你在哪里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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