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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茗雪耳根一寒,隐隐觉得姑母对自己有了成见,心想定是刚才之事惹了姑母不悦,暗自一阵尴尬。刚要迈步,手却被云戬牢牢地一牵,同时他也急唤了一声:“母亲留步!”

  所谓母子连心,雪华夫人的一颦一怒都被云戬洞察得清清楚楚。虽不知道母亲要对茗雪说什么,但是可以猜想必定和刚刚的相拥有关。如此男女之事,怎么好让茗雪单独和母亲交谈。以茗雪的个性,会羞涩难当的。所以他唤住雪华夫人,诚恳言道:“母亲有何话说,还要瞒着儿子吗?公主现下正冷,当让她及早入室取暖,若是劳步疲行到母亲房中,实在不妥!母亲疼她,视若己出,自会体谅孩儿所言!”

  “体谅你什么?体谅你何其细心,何其会照顾亲人的冷暖吗?”夫人头也不回,话语中诸多冰冷,“雪儿是我的侄女,我疼她、爱她自不比别人少。这会儿你说她冷,我怎么不相信呢?大好的三月天气,雨过虹升,我可一点儿也没觉得冷啊!”夫人话中有话,一时间云戬和茗雪都暗升了一丝不爽,闷头不语。

  茗绫则摆弄着红红的绫带,表面天真地,脆生生地说:“就是呀,云戬你只想到了姐姐的冷暖,可是只字未提姑母。她年事已高,尚不怕劳步疲行,姐姐青春年华会怕这几步路吗?你也太看轻我的姐姐了!”说着她一脸打抱不平的样子,环住了茗雪的胳膊:“姐姐咱们走,不理他这个粗心大意的男人!”听上去快言快语,却怎么品都让人觉得别扭。

  茗雪心烦意乱,心灰意冷,脸上笑容尽扫,先后拉开云戬和茗绫的手,沉步向院外走去。经过雪华夫人身边的时候,她瞥了姑母一眼,泪水在眶中打转儿,想要说些委屈不平的话,却又碍于夫人不懂哑语而不便表达。最后她就噙着泪对姑母笑了笑,然后昂起头,踏着一地雨水快步出庭。

  至门口,若若扶住她,问:“娘娘咱们摆驾回宫吧?”

  她看着若若,忽然感觉这芸芸众生当中,若若才最像那朵迎春热放的杜鹃花儿,让她觉得实实在在的温暖和舒心。

  她对若若点头。

  云戬快步追上来,持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笑,轻声问:“我刚刚听到了冰破的声音,以为可以撞见满园春色了,却怎么眼睛还是这么冷呢?”

  他的话说得奇怪,不明不白的,让雪华夫人和茗绫左思右想摸不着边际,呆呆立在了原地。

  茗雪自是懂他,却兀自不应,只低着头,不敢看他伤心失望的样子。他的眼中,真的好似有冰,那么一块一块地破碎着,让人心疼。

  “你别拦着我们了!”若若突然说话。因为茗雪不能言语,若若常常当她的嘴巴,久而久之,说出的话竟越来越贴近茗雪的心思了。所以尽管她随意抢话代话,茗雪一般也不加阻拦,哪想到她今日竟对云戬说:“你的母亲不欢喜你粘着我们娘娘,你偏要粘着我们娘娘,不是让她夹在你们母子当中为难嘛!再则,你那话是说你没能从娘娘这里找到春天的温暖吗?我倒想说了,春草如有情,冰山尚含绿。娘娘身体如此虚弱,尚来此地与你一会,那不就是想在冰山绝地找一池春色嘛。你若有情,你便是春天,那么娘娘来对了!你若也找不到春天,那么又指望我们娘娘什么呢?我说得对吧,娘娘!”若若刻意把“娘娘”二字咬得入木三分。

  茗雪知道,这丫头是在为自己争一口气呢,就是要让这将军府里的人听明白,他们眼前的人贵为娘娘,地位比他们高。

  话说出来,雪华夫人和茗绫脸上不约而同地有些不自在,尤其是雪华夫人,原本冷若秋霜的脸直接升级至三九严冬。

  茗雪此刻却只关注云戬的感受。

  “娘娘”两个字听在旁人耳中是身份、是地位,对云戬来说却是剜刀、是利剑,那是在提醒他,她曾是轩辕焱龙的女人,更确切地说,在身份上,她现在仍是轩辕焱龙的女人。

  微风吹来,一阵清新的泥土气息伴着雨雾袅袅升起。那雾气若撕破的薄纱自云戬面前扯过,使他风尘未卸的身形略显萧索。他对若若说,姑娘言之有理。他的语气极近平和,微笑依旧迷人,可嘴角那丝笑纹却持着一份僵硬。

  茗雪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不免暗暗叹息:心里苦,却总是强颜欢笑,云戬你太顾念别人的感受,你太善良了!好人如你,自然不忍舍我而去。但是从姑母愠恼的样子,我已猜出七八分,她不欢喜我们在一起。想必她所在意之事就如我一直顾忌的,我已嫁为人妇,若再与你相缠,不免为你招来污名和笑柄。爱你如我,怎忍看你在亲与情间苦苦煎熬?爱你如我,怎忍让你背负一个被感情所玩弄、以玩弄感情为手段的秋后残蝉?

  缓缓抬起手来,缓缓转身,苦苦压抑着满腔泪水,她请若若转告雪华夫人:“姑母,本宫今日前来,原是有些真心话要道与您听。云戬早已过了加冠之年,却始终孤身一人。他如此出色,是为茗雪才误了青春大事。可叹茗雪福薄,无缘受他的深情,只盼有个人能代我照顾他,冬去春来与君扣指相牵、冷暖为伴,那么本宫……纵死无憾!”

  当若若凄凄复述的时候,茗雪悄悄扭头望去,见雪华夫人脸上云开雾散,茗绫目中春意盎然,而云戬却是神色大变,眨眼之间由春到冬。

  茗雪不由得暗自揪心。

  本来给了他希望,当她踮起脚尖靠近他的唇,她很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气息中的春天,可是眨眼间,她又顺应现实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他自是不堪承受。唯盼这短痛真能如人所愿,消尽长痛。

  雪华夫人感激于茗雪的深明大义,取出巾帕,轻轻拭着她鬓角的虚汗:“雪儿啊,我可怜的孩子!你的苦,姑母明白!可恨苍天弄人,将你们生生分开!而今这步田地,看着戬儿日日因为相思而面容憔悴,我这做母亲的心中疼痛难当!多亏你一番言论,解开了我的心结。那么,依你看,”雪华夫人望向茗绫,喃喃道,“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与云戬为妻呢?”

  夫人这一望,茗绫的双颊扑地红若脂粉,嘴角浮出掩饰不去的笑意,半羞半喜地举起双瞳翦水的眼睛,看向云戬,就像初揭喜帕的娘子在窥探她的夫君。

  茗雪深深被妹妹的眼神刺痛,暗看云戬,他脸色愈发地苍白,眼睛半擎半落的夹着泪,深深向她睇来,缓缓摇了摇头,声音竟忽然间涩哑:“娘娘的苦心,云戬心领了。但不知你可否记得,那个浑身是血、怀抱梅树的少年?不知你可否记得,那个满身是伤、眼睁睁看着父亲死于别人刀下而未曾答应移情别恋的将军?不知你可否记得我说过的话,‘长风万里送孤雁,不待春暖无留意。云戬此心,海枯石烂,永不迁改!’”言毕他迈开大步,孑然一身,沿着曲曲长径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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