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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小屁孩!分明又在讽刺我偷看华容公子裸浴的那桩糗事,若不是他当日趁我落跑时往水中投了一粒石子,华容公子又怎会察觉到我?更遑论还甩了我一记"锅贴"。

  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不怀好意地将目光阴阴地扫过他的手背,那只如玉般白皙的手背上赫然一道暗红色的咬痕,恐怕将来好了,也会落下永久的疤痕。

  公子荻循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脸上露出别扭的神色,只是一瞬而过。

  我扬了扬眉,挑衅似的望着他,"公子怎么说怎么对,我色心自然是有的,色胆更是大大的,公子今晚休憩时最好防卫严密一些,否则,丫头我指不定会对公子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来呢!"

  他听我说完,猛地向后靠去,双手抓住衣襟,满脸戒备地看着我,"笨女人,你,你若是胆敢对本公子无礼,当心我,当心我……"

  他的语气唯唯诺诺的,我忍不住探身向前,隔着桌子逐渐逼近他,脸上故意现出一抹恶意的笑,捏着嗓子道:"否则,公子要怎么惩罚丫头呢?是吊起来打一顿,还是也赏给手下人找乐子?"

  和他靠得极近,从他漆黑如墨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尖刻的笑容。

  "原来丫头还记恨着那件事,本公子倒差点儿给忘了。"瞬间,他收起了佯装的惶恐,一只手老实不客气地缠到我的腰上,"你的心眼儿可真小,怎么不记得本公子救你性命的恩德了呢?"

  我推开他的手,撤身退了回去,淡淡地应了一句,"凡事不可相提并论,公子助我出含章宫,我感谢公子仗义援手。但公子叫人轻辱我的朋友,不语也铭记于心。"

  "朋友?"他艳若春花的容颜上浮起不屑,"这世间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人可信?朋友?本公子以为现在车辕上那小子并不以你为友,你可切莫过分自作多情呢!"

  我点点头,望着炉中青烟飘忽。

  "他不以我为友,那是他自家的事,我也不去强求。何况我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将来如何,还要看造化吧,我害了他,他怨我心狠手辣,我无可辩驳。如若他有本事反过来再害我,我也甘心情愿受苦。

  "公子,这个世间就如你所说,无人可信,那么我图个安身立命的所在。难道还要整日里装那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假道学?人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手上不沾血的清白之人,我这辈子还没见过。

  "我本性凉薄无情,身后的名声在我看来更是粪土。公子觉得,丫头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我将目光投过去,他怔了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笨丫头,何必用好或坏来规格了自身?这世上原本没有绝对的善或恶,好人会做坏事,恶人能行善举,非黑即白的道理,并不容于世情。人活于世,不过图个恣意潇洒,天地固然苍茫无限,却也尽在我的脚下,你看不开,便有看不开的苦楚,心结尚须自解,旁人帮不上的。"

  "公子说得很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公子年岁虽小,却有看破世情的豁达,不语在心里很敬佩公子的这份胸襟。"

  我和公子荻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他拂开肩畔的发丝,单薄的肩头上衣纹如秋樱般绚烂亮丽。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危险……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车行数个时辰,终于在午后时分驶入一座城镇。车辕上的随从隔着车帘禀告公子荻,这小镇坐落于醒月、东皋和栎炀的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界,时常出没一些神秘人物和江湖好汉,一切须得小心谨慎。

  公子荻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卷轴。我早已坐得双腿发麻,屁股僵硬,恨不得立刻下车疏散疏散筋骨。

  "丫头,你饿了吗?"他突然问了句,目光凝视在卷轴上,并未抬头。

  "心里饿得发慌,公子,这是什么地方?"我老实回道,将盒子里最后一块杏仁松子糖塞进嘴里。

  "按行程来算,这镇子应是风凌渡的渡口,歇够脚后,咱们就弃岸登舟北上了。"他随口说道。

  糖很甜,化在口中,让我一时腻得说不出话来,点头的工夫,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车帘轻轻掀开一道缝隙,君亦清平淡无波的嗓音响起:"公子,街口上这家店最干净,请公子下车,吃些饮食,稍事休息。"

  公子荻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卷帛,优雅地起身,擦过我的身畔时,轻声说了句,"你的君家哥哥可越发晓得规矩了,扮下人有模有样,比你强了百倍。"

  我怒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车帘后,随即蹭身出来,踩着脚凳下了车。眼前矗立着一家两层高的酒楼,匾额上题着"清风晓月"四个大字,倒不算俗气。

  公子荻在众人的卫护中步履翩然地踏进大门,我走过君亦清的面前时,抬眼朝他看去,他低垂着头,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他给我很压抑的感觉。

  他不再是当年君家寨里的少主,现在他的身份只是给公子荻赶车充役的卑贱奴,他的身上不复见飞扬的神采,只有浓雾般散不尽的忧郁弥漫。

  少年郎如玉雕琢的脸庞匆匆晃过我的眼角,再回眸,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众多随从的身后。

  公子荻的客房在二楼的天字间,我扫了一眼门框上挂着的"黄栌雅逸"的木牌,难得这客店的主人能起得如此淡雅的名字。他叫人安排我住了隔壁的"芦荻听风",我冲着门牌笑了笑,这房间倒更适合他住呢。

  我走进厢房,梳洗完毕,换了一条样式简单的月白长裙,腰间系上水绿织锦玉带,长长的绞丝流苏鸳鸯绦贴在裙幅上。对镜拢鬓,往发髻里插了一根细巧的银簪。

  这一身装扮素淡中带俏丽,又看不出身份贵贱,我满意地走出厢房,恰好看到公子荻悠然迎面而来。他换了一袭修腰玄衣,脑后的长发用白玉簪绾了起来,人越发显得飘逸俊秀。我欲对他拜身行礼,手臂反被他牢牢地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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