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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流年弹指,青丝华发,再回故地重游,想不到一切已物是人非……

  正胡思乱想间,肩膀上蓦地被拉扯得生疼。我瞪眼看过去,苏沫沉着脸,卷回手中的马鞭。

  "姐姐真是悠闲,这当子还有心情看风景!客栈我已经订下了,咱们在这城里休养几日后再赶路。"

  "好,我也正有此意。赶路不赶命,再这么不要命地跑下去,恐怕到不了醒月,咱们几个都要累死了。"我立刻点头附和,看看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尘和泥浆,裤子内侧被马鞍磨得透白,只怕再穿得几日,非要变成开裆裤不可。

  无尘倾身伏在马背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看着他那张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只怕身上的伤比脸上也少不了多少。华叔佝偻嶙峋,一副风烛残年的老朽样。我们这几人凑到一处,真真是名副其实的老病伤残齐全了。

  苏沫利落地翻身下马,牵过无尘的马缰,我和华叔驱马跟在他的身后,走过客栈前门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到门楣上悬挂的木匾,墨字挥洒写着"清风晓月"四字。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人,不知这是否该叫作命运的巧合?

  我浅浅一笑,跟了上去。

  苏沫在二楼叫了三间上房,他和我各占一间,华叔为了方便照顾无尘起居坐卧,两人同住一间。

  我看着门框上写着房名的木牌,除了木片略显陈旧外,一切都没有改变。推门走进去,房里的格局也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只是床帐换了颜色,被褥也是崭新的。

  摘下头上的风帽放在桌上,我将绾发的木簪拔下来,满头白发倾泻而落。自从形迹泄露,我已懒得用墨药染黑头发,何况这几日疲于奔命,只是在路上匆匆买了风帽遮掩,没有时间容我在头上做手脚。

  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从里面拣出一身女装,流云裙摆重华锦缎,绛红的色泽艳丽夺目。我刚解开身上所穿男装的衣襟,露出月白里衣,门上传来敲打声,苏沫闪身窜了进来。

  他看到我半解的外衣,又扫了一眼桌上铺展的女裙,神色间微微一涩,随即笑道:"哎呀,当我不存在就好,姐姐继续。"

  我瞪他一眼,拉好胸前散乱的衣襟。走到桌边,执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缓缓坐下。

  "你我男女有别,我没有应声,你本不该闯进来,你不懂什么叫礼义廉耻吗?"

  苏沫老实不客气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我为你治病时又有什么没见了,这会子倒会分你我了?"

  "你为我治病,我当你是医者,理应尊重。现在你我不过是同路人,难道还要我脱光了任你轻薄吗?"嘴里冷哼一声,我敛眉低目待了半晌,再抬眼看他时,眼色中带出三分冷蔑,"苏沫,过了今日,明天你就起程去东皋吧。"

  苏沫手中的茶杯当啷落地,跳起身指着我,半天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我盯着眼前他战抖的指尖,冷笑连连,"你定要说我过河拆桥,对吗?"

  "哼!亏你还知道。"他一脚踹翻了桌边的梨木圆凳,在房里踱了几圈,忽然转身冲到我的面前,双手搭在我的肩上一阵摇晃,"我哪里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赶我走?!我一直帮你,护你,到头来在你眼里不过是草芥吗?你这女人真是,真是……"

  我拨开他的手,"我这女人真是小人心性,对不对?"

  他立即点头,想想不对,又摇头。

  我抬手将头发拢到耳后,沉静地开口:"苏沫,我一直在想,东皋的皇上派人来抓我回去,怎么会随身携了那么剧毒的暗器?如果不慎刺在我的身上,那便是欺君的罪过。封丹这人做事一向沉稳,绝不会阳奉阴违。因此,刺在无尘身上的毒镖,其实是你所发吧?"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笑了笑,继续道:"他所中的毒无药可解,只有用我手中的凝晶雪才能活命。当时的情景,两者只能活其一,你将赌注下在了无尘的身上,终于让我毁去了这朵挽命药草。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出现,或许我也不会再抱希望。谁人不爱惜生命,我并不想死,你让我看到了希望,又瞬间失去。现在回归醒月,已成必然之势,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前辈。"

  苏沫颓然一声叹息,眸中神色由惊转敬,"好个明透的女娃,你问吧。"

  "前辈若想救我性命,从开始迫我回醒月便好,又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殊途同归,不觉得纯是浪费心力吗?"

  "迦兰凝晶,天作神物。当年你在含章宫中再造醒月神女奇迹,以天下第一香引得百羽贯日,你可知醒月神女的来历和千年前传说背后的真实?"苏沫问道。

  心中灵光一闪而过,香茶倩影,纷至沓来。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形,如果事实真如我所想,只怕从我踏入含章宫的那天起,便是一切因果的始端。

  公子兰啊,你心思缜密竟至于斯!这世间谁若与你为敌,倘无通天彻地的本事,只怕要输得连尸骨也荡然无存。

  "醒月昌盛,神女飞天,百羽朝祥,万民归心。我想请问前辈,公子兰从我入宫那日起,便属意要再造神女奇迹,小谢天香阁隐忍十载,只为了白檀现世,凝炼天下第一奇香。娴月殿选主,无非是给我一个成就神话的时机。种种做作,不过是为了我一人而设,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不是小谢,不是连汀,不是含章宫里千千万万宫人?"

  "这些,只有你亲自去问过蓥帝,才能明白。"他伸手抚在我的头顶,脸上神色仿佛是怜悯,抑或惋惜,"连慧的甲中毒,原本是我亲手调制而成,想不到她用在了你的身上。连你这一头白发,也是因我而起。小丫头,你恨我吗?"

  我侧过头,看着窗格外早春繁花被风挽动,纷纷敲打在窗纸上。

  恨?这真是个微妙的字眼,美人素手漫卷珠帘,才有闲情去想心中该恨谁,我又能恨谁呢?

  恨自己不该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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