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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她屏退众人,亲手倒茶。正准备吃时,突闻见白色瓷杯之中发出淡淡酒气。

  "怎么是酒?"我皱了一眉头。琴贵妃微笑道:"本来就是酒。今儿我高兴,你陪着我吃两盅罢。"

  她今日竟不自称本宫?我微诧,赔笑道:"娘娘身子弱,哪里能吃酒?依妹妹说您放宽了心,好生将养着才是正经。"

  琴贵妃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放宽心?这几日我天天吃酒,因觉得闷才要你来陪饮几杯。你不是也正为皇上烦闷着么,怎么不吃酒解愁,倒如此啰嗦……"一语未完,早已咳得喘不过气来。

  我暗叹口气,过去轻抚着她背不语。她俯身咳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抬起脸道:"你一定想知道这几日为何宫中怪事层出不穷。说实话也无妨,因为刺客交待,说宫人嫔妃里藏有定怀太子的人。"

  我一愕,诧然道:"此事娘娘从何得知?"

  琴贵妃冷笑道:"家父毕竟是当朝右相国,我又为什么不能知道?"

  恍然大悟。这宫中果然是有内奸的!浣月山庄里的刺客,邀月楼前的黑影,追杀文泽与文浩的人--只有宫中有内应,定怀太子的人才能知道宫内动态,及夜闯紫禁城如履自家闲庭。我心一紧,皱眉道:"嫔妃中也有定怀太子的人?这人是……"

  琴贵妃冷冷道:"也许是我,也许是……你。此人一天找不到,大家谁也不能真正逃脱干系。你们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争天子心!他只怕早派人暗中将所有嫔妃家底细细筛过一遍,你们竟然不会想到!这些日子他召幸嫔妃为何要除去衣衫送至养心殿,不是怕你们刺驾又是什么?"

  脊背陡寒。我如暗夜置身冰冷汪洋,只知不由自主地随着巨浪浮沉,却看不清身旁的暗流与漩涡……

  琴贵妃已猜出十之八九,叹道:"爱天子便是这般辛苦。你既然爱他不渝,便得忍受他的疑与他的变。一旦他不再受人左右,你还须得无条件接受他的霸……"

  心跳突然少了半拍,胸口如被某人的手猛然一揪,我惊道:"什么,皇上他……他居然也会受制于人?"

  琴贵妃冷笑道:"他若不受制于人又怎么会……时机未到,很多事情他管不过来,或又故作糊涂罢了。妹妹可知他为何常说有负于我……也罢,我现在这样……倒也没有道理责怪于他。"又说:"皇上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迟早会设法摆脱背后那只大手而真正君临天下。你好好保重自己,是一定会见着这天的。而我………我……"

  她却又不说完,端起酒水一扬头猛然抽进口中。酒劲凶猛,呛得她两颊更加绯红,连连咳嗽喘息。我忙起身过去将手抚上她红色后背,反复想了一想终于劝她道:"娘娘又何苦作践自己?别说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看在眼里担心,便是……便是那去了的……在天上看着,能安心么?"

  三十三 燕语

  琴贵妃只不言语。俯身咳了好一阵子再抬头时,已是满脸泪痕:"你都知道了么?"

  我点点头,叹口气将她轻轻抱入怀中,也不再劝,凭她认认真真哭个够。一盏茶功夫,她痛哭转为抽泣,抽泣又转为抽搐……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幽幽道:"我出生于二月,依我们家乡说法,二月生的女子一生命运会多有波折。非得远离家人,才可保自己与家族平安。我打小就被家父送至外祖家中寄养。十四年后方为父兄接回送入宫中,因此与父兄并无多少感情。他们表面上待我好,原不过指着我得宠君前,好加重他们政治法码,好与人在朝中争斗而立于不败。可是我,也并非任人摆布的棋子,因此得下怪病,自己又偏不让这病好。时间长了,他们见我复宠无望,这才逐渐放开手去。"说至此处,傲然冷笑道:"若非自己想病,外祖'金针大士'岂有医不好我的?"

  我惊道:"娘娘是叶隐叶老前辈的外孙女儿?妹妹只奇怪叶老前辈竟肯替幼弟出诊,原来竟是冲着娘娘面子。"

  琴贵妃淡淡一笑,"不是,外祖那是冲着文浩的面子。外祖与文浩结下忘年交时,并不知他是皇五子。他那样人品,外祖纵然眼高于顶,也不得另眼相看。"

  "文浩……"她提及文浩眼神明亮,随即悲伤。再咳几声,解释:"其实刚入宫时,我确是一心爱着皇上。后良妃小产,证据虽对我不利,但我从未做过,因而天真地认为他会信我清白--所以并不解释。但我错了,他并不信。女人于他,不过如同衣服玩物。他紧张的,永远只有皇权皇嗣。因此如若一旦触犯他底线,那么即使这个人前一刻与我海誓山盟,后一刻便会毫无迟疑地取我性命。我错了--他不是常人的夫君,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他可能确实爱过我,但他同时亦会爱很多人。他绝不会同我爱他般,当我是惟一,爱我若生命。他是皇上,注定只会他信自己。明白此理之后,我便为了保护自己而狠下心来,想方设法让他回心转意。自己再单枪匹马,与各方鬼神争斗……及至后来,我累了,也倦了。终于知道这场争斗无休无止,即使我大获全胜又如何?只得此一名号,获利的却是我的家族。其中苦乐谁能说清?"

  也许文浩之死她压抑太久,一吐为快,也好。

  琴贵妃又道:"等我参破这层理儿,却又发现有人在我沐浴水中下毒,使我终生不育……"忍不住再次落泪,"此毒本有一年多的潜伏期,之后须得日日吃解药,否则不出两年便毒发而亡。我因早灰心,便依心情时吃时不吃,故此这身子也就时好时坏。于是奏请皇上,说自己体弱不能再侍寝。"

  她咳了几声,再道:"历经几役我已心灰意冷,不想再与人斗。因此自己病了,寄情于琴中再不理会那些闲事。"望我一眼,脸一红,头渐渐地低了,声音也变得轻若月光下飘飞的一片白羽,"一次月夜临湖抚琴,正遇上有人对面吹洞箫。一琴一箫隔水合鸣,只觉得心意想通。好似我的苦楚与烦闷,对方竟全了然于胸,且用箫声为我化解……这样过了数十日,竟生出想见一见那人的心来。后来自然知道是他……明知不可为……却禁不住一时痴迷进去,再也化解不开……后来,方才对他……对他……"

  断断续续说至此处,她脸早飞红得四月桃花一般,其间偷偷看我几眼,想必怕为我所耻。见我面色如常,复叹道:"你怎么还不肯叫我姐姐?"我一怔,还未回答,她已点头叹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当初……原是我待你太过刻薄。不过妹妹也不要生气,须知我那时心情,本来极坏。"

  "妹妹,"她含笑看我:"你可知我的小名便叫'燕语'么?"

  原来她与"燕语"琴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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